第10章 阴谋

　　赵玉娇的处境并没有比长安城中众人所预料的要好。

　　此刻她跪在青布团云纹蒲团上，面前的长案玉石铺面，上放了双耳三足瑞兽白玉卧炉，烟雾丝丝袅袅升起。细葛布帷幔从案角垂下来。长案上是供奉的祖宗牌位。

　　赵玉娇靠在香案的脚上，朦朦胧胧跪着，拍了拍发麻的腿，白日里有看守祠堂的婆子，还有送饭的丫鬟走来走去，赵玉娇不敢明目张胆的偷懒。偷偷摸摸往门口张望了一会儿，这日头都要开始偏西了，今日的饭怎的一餐还没送过来呢！

　　好在今日是最后一天了。

　　跪祠堂的这几日，赵玉娇就想了一个问题，就是自己今后的出路在哪里。

　　这赵家自然不是久留之地。赵如安手里有着她签字画押的状书，她如要走，只能求得河间王的庇佑。

　　河间王宫是皇室宗亲，的确显贵，而河间王刘德既是陈阿娇的表哥，就断然没有不认识陈阿娇的道理。刘德是个本分的诸侯王，本分人行本分事，若是让他见到自己，十之八九会给长安报信，然后把自己送回长安去。

　　到了长安，除了长门宫，还有一个去处，就是陈阿娇的娘家，堂邑侯府。当年刘嫖费尽心思在她的哥哥面前说尽栗姬和刘荣的坏话，最后成功把刘彻扶上太子之位，目的就是让自己的唯一的女儿当上后宫之主。现如今刘彻已废后，阿娇再次复立的希望渺茫，但只要有一线生机，刘嫖绝对不会坐视自己在堂邑侯府中做一辈子的米虫。

　　赵玉娇记得阿娇被废后还千金求得司马相如为她做赋，如此可见，如果回到堂邑侯府，也极有可能将她重新送回长门。可是去了那里，也许再也见不着外面的高山流水万紫千红。

　　思来想去，穿越后这具身体是当今废后陈阿娇，归宿是在长门宫。做一个冷宫废后，在这长门园中了此残生是她唯一的出路了吧。

　　可是她不甘呀。她的人生路才刚刚开始，在前世她还没有进入录取通知书上的那间最高的学府去看一看，还没有谈过恋爱生过孩子。穿越后，她也还没有好好地看过古代的繁华……

　　她，还有一条路。就是彻底甩开废后陈阿娇这个身份。废后离宫，本就是宫闱秘事，长安那边就算要找也不会大张旗鼓。武垣在北地，又是诸侯国，国内官吏须选自本国并且不得再任中央朝廷的官，是真正意义上的山高皇帝远，除了十年前从长安过来就藩的刘德，谁会知道陈阿娇长什么样。她既然抛开了赵娇儿这个原来的名字，认定了自己是赵玉娇，那么她便就是赵府赵玉娇，变不回赵娇儿，却也不愿再变成陈阿娇。

　　刘彻只要稍微有点儿良心，念着当初堂邑侯府对他的拥立之功，也不见得会死活都要把她给抓回长门。可是，要在这赵府待下去，还有一个极度棘手的问题。而她，真的能那么做吗？

　　赵玉娇正想入非非之际，门被推开，冷风猝不及防地扑了进来，案台上长明的烛火不停地晃动。

　　赵玉娇一个激灵，赶紧把脑袋从案脚挪开，挺直了脊背跪好。

　　“大小姐，别慌，是我。”来人只开了半扇门，手中因提着食盒，进来后赶紧的用肩背往后一抵，将门掩上。

　　赵玉娇转头：“菁菁，你怎么来了。”

　　菁菁笑笑道：“今日府中的主子都不在，膳房的几个丫鬟便都偷懒上街买绢花去了，婢子得知没人给大小姐送饭，便去和厨娘要了您的份例给您送过来，没想到看守祠堂的黄嬷嬷真让婢子进来了。”

　　赵玉娇见菁菁眼下的乌青，笑容中苦中带涩，郁郁不开怀的样子，知道她这三日在府中日子不好过，心下愧疚，便道：“你一心护着我，帮我把沈氏送来的丫鬟拦在了屋外，就是为了让她不能对我做小动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借口对我发难。若不是如此，那日在竹香园赵玉婉也不会趁机折辱与你。而我，却护不住你。”

　　“对不起。”

　　这样的话，对菁菁来说，有着多么巨大的力量，是赵玉娇想象不出的。一个婢子在主人的眼里不过是一个用来伺候自己的物品罢了。当日在竹香园菁菁听到赵玉娇愿意以命相抵为她求情，心中已是感动震撼万分。那时候她才相信平日里大小姐让她不要对她下跪，不要自称婢子，并不是为了收买人心，而的确是跟她以心换心。思极此，眼泪便像珍珠断了线似的，一大颗一大颗，像断了线似的不住地往下掉。

　　“婢子的贱命又算得了什么。大小姐是婢子的主子，婢子却只能看着您受苦。大小姐千金之躯，何曾受过这等折辱。我……”

　　赵玉娇虽比寻常女孩儿高些，身体却因连日来的赶路体力透支了许多，跪了几日早就不行了，见菁菁担心，勉强提着重如千斤的膝盖站了起来，笑道：“又没有一直跪着，不会这点痛都受不住的。让我看看，今日给我带了些什么好吃的。我都饿的七晕八素了。”

　　菁菁脸色这才稍霁，抽抽噎噎地停止了哭泣，从黄木镂雕提食盒中取出几碟点心，是赵玉娇叫不出名字的糕饼，看着精致万分。又从底下拿出一个朱雀衔环青瓷汤盅，揭开盖，满室飘香。

　　“燕窝诶。好久没吃了。”赵玉娇乐滋滋地从菁菁手里接过汤盅，一股甜香顿时沁入心脾。有心宽慰菁菁，故意笑着道，“我正纳闷呢，这赵府看着金碧辉煌，膳房每日里却只给我送些馒头稀饭，今日看了，果然是受那沈氏的指使。今日那沈氏出门，怕是忘了交代了，这才是我一个大小姐该有的待遇嘛。”

　　正举起勺子待饮，却瞥见菁菁呆呆地望着汤盅，心下一惊，道：“是不是今日的饮食有问题？那沈氏和赵玉婉该不会趁机下毒吧。怕我不吃，所以故意让你来送给我，也好撇清她们下毒的嫌疑。”

　　菁菁摇了摇头，正色道：“大小姐，这世间没有无色无味的毒，若是下了毒，便不能有如此香甜之味了。”

　　赵玉娇点了点头，中国一直是医药学大国，从远古时代就有很多关于草药的记载，其中也包括很多厉害的毒草。只是身为剧毒，便无端的就会生出许多恶臭来，想要毒杀人于无形，最起码，在这个时代，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燕窝是南越王剿水贼时从一伙海盗的船中所得，后南越国遣使我朝时进贡与陛下。而陛下在诸侯入朝觐见时，又将其赏赐给各诸侯王。”说着却又抬头看了赵玉娇一眼，才道：“当年大小姐还在长安，听说这燕窝有养颜之效，见陛下将它赏了出去，还和陛下闹了一回。”

　　经过多年征战，刘邦建立了西汉政权，并平定了中原包括项羽在内的其余军事势力。而此时的中原，已经兵乱多年，百姓生活劳顿困苦，所以刘邦没有用军事剿灭的方式来对付南越国，而是派遣使者说服南越王归汗。

　　此后南越王臣服汉朝，使南越国成为汉朝的一个藩属国。虽然在南越国内，南越王继续用着皇帝的名号，但是对外都是向汉朝称臣，每年在春秋两季派人到长安朝见汉朝皇帝，像诸侯王一样接受汉朝皇帝的命令。

　　看来刘彻果然是没有将陈阿娇放在心上，不然见陈阿娇喜欢，又怎么会为了在诸侯王面前显摆一下他诸夷臣服的威风，而直接将它送人。怪不得陈阿娇会生气。

　　“既然是皇亲国戚这么一层层赏赐下来的，赵家不过是缙绅富商，必是珍之又珍，又岂是我这个不受宠的外室之女能喝的？既然今日沈氏不在，那就是赵玉婉的阴谋了。”

　　赵玉娇虽然聪明过人，以高分被当代国内最好的大学录取，但是她十八年来从未接触过阴谋诡计，此时此刻，被不寒而栗的感觉实在是难受得很。

　　赵玉娇赶紧把汤盅放了回去，道：“我不喝了。你快放回去。”

　　菁菁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看不到一点血色。

　　“晚了。婢子从膳房过来，过了小半个赵府，好多丫鬟婆子都看见了。”

　　“既如此，”赵玉娇重新端起了汤盅，道：“我只有先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应对。”

　　赵玉婉就算想要找自己的茬，想必也不会到祠堂来闹的。可是祠堂这种地方并不允许菁菁一个婢子久待。否则一个僭越之罪免不了了。赵玉娇只能无奈地看着菁菁回竹香园。

　　如果能将菁菁送出府去是最好，她不是赵府买来的的丫鬟，只要出了赵府，她们再想动她，就得有大动作，一介婢女，不值得她们如此大费周章。赵如宁那句“你的婢女，除了你，谁也护不得她”大概便是此意了。可是菁菁知道赵如安做的恶事，赵如安虽没将菁菁灭口，但未必没有此心，而是不想与自己闹僵，想让自己心甘情愿为他办事罢了。一旦将菁菁送出府，赵如安必定不会放过她。要脱离他的掌控，又谈何容易。

　　赵玉娇正为如何安排菁菁头疼着，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道：“大小姐，不好了，菁菁姐姐出事了。”

　　阿萝一路疾跑过来，额头鼻尖点点汗珠，只见她惶恐不安，喘着气道：“菁菁偷拿了三小姐的燕窝羹，被抓了个正着，三小姐发了好大的脾气，正扬言要打死她呢。您快去看看吧。”

　　“你说什么？”赵玉娇一惊，看着眼前来报信的丫鬟，正是那天夫人沈氏指给她两个丫鬟中的一个：阿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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