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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原是同枕异梦


  容色秀美的年轻帝王轻按弦尾,手指不粗不细,纤长有力,每一根都骨节分明,白皙优美,琴声暂停,漫声道:“起。”

  韩嫣是弓高侯韩颓当的庶孙,是当今天子宫中受宠的臣子,当今陛下做胶东王时,韩嫣便是陛下的伴读,而那时候的陈阿娇待在太皇太后身边,经常与他俩一起耍玩,由此不仅他君臣二人情谊深厚,韩嫣对陈阿娇也是如妹子般关心,这些天见陛下对陈后离宫之事不闻不问,心中不免惊疑猜测,便忍不住来找陛下。

  刘彻抬起头来,看着韩嫣浅浅微笑:“有什么事吗?”

  韩嫣在心中瞪了刘彻一眼,好个冷心冷情的帝王,真是太不解风情了,可惜了阿娇爱慕你这么多年,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化作绕指柔了,偏偏你无动于衷。面上却只能恭谨。

  “陈后离宫,郎中令犯了失职之罪,张汤奉太后懿旨押了李敢,现暂关在廷尉,太后也不说怎么处置,张汤今日亲自登门来请教微臣,陛下是作何打算。”

  刘彻慢慢地站起来,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转身后,宽大的玄色衣袖自然下垂,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明明穿的并不是白色衣服,却恍若比之头顶上方的白云更加柔和灵动。

  但是韩嫣清楚明白,陛下的心与之柔和二字是沾不得半点边的。

  果然只听得刘彻云淡风轻地道:“礼仪﹑律令皆藏于廷尉,我们不必干扰他,本就该他自行断案。你又何必担忧。”

  张汤若是以律令为断案准则,岂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在朝堂扶摇直上。他在几年之前不过区区一名长安史,只因善于揣摩圣意,每一案皆以陛下意旨为治狱准绳,故陛下对他信任有加。

  在陈皇后案中,因陛下一道废后旨意,张汤便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办出一起巫蛊案来。在后宫中待过的人都清楚了解,以陈阿娇的性格,即使想谋害卫子夫也是明目张胆的阳谋。扎小人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怕是怎么也想不出来。难为张汤在如此压力之下还审的是头头是道,韩嫣一堆堆案卷翻查下来,毫无漏洞可寻,这一出无中生有的巫蛊之案硬生生被张汤办的是铁证如山,无懈可击。

  “陛下当然不必担忧,陈娘娘今日是生是死都影响不了陛下的江山社稷。但我们……”话语忽然中止。

  韩嫣突然发现自己把心底的对陛下的怨怼说出来了,今日的陛下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九哥,一句话就能左右他的生死,他不该当着陛下的面发作,但是他压抑不住。

  陛下的眼神依然是那么淡然高雅,恍若山巅之上不可攀附的冰雪,陛下的心也是如此难以融化吗?

  他忍不了了。

  于是他继续道:“臣想起了当年我们年纪还小,也是在这太液池边,还是这一架凤桐古琴,那时候陛下还是九哥,二哥还未去封地,皇后还是堂邑侯府翁主。数不清多少次在这悠悠琴声下,翁主起舞,嫣舞剑,二哥是个书呆子,就坐在这棵梧桐树下专注地看着竹简。回忆以往,恍若隔世,那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的悠闲自在。”

  韩嫣既然说了,也就放开了顾忌。

  “只可惜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想必陛下都忘记了吧。”

  刘彻依旧是一脸的淡然笑意,好像并没有听出韩嫣言辞中对自己的不敬,说话也依旧是如柳拂风,不疾不徐。

  “朕怎会不记得?王兄大才,只可惜早早去了封国。而你的剑和阿娇的舞可谓独步长安。这长安城的风头被你二人出尽了。”

  刘彻的神情是那么的从容自在,好像刚刚说出来的话和近日发生的种种,和他毫无干系一般。

  “陛下,”韩嫣越来越听不下去,声音带了几分幽怨,“本来后宫之事不该由臣僭越,可是陈娘娘是与我君臣二人是一同长大的情谊,更与陛下十载夫妻,今陛下下旨废后,陈娘娘独自出宫,可谓鸾只凤单,白龙鱼服,岌岌可危。”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陈皇后虽废黜,但是陛下如今后宫众多女子,谁有她的身份尊贵?如今内有各国诸侯王蠢蠢欲动,外有匈奴欲犯我大汉,若昔日的皇后落入他们手中,为折陛下颜面,陈娘娘会如何可想而知。”

  “陈娘娘出生太好,任性张扬,此番独自出宫根本不知道隐忍蛰伏为何物。望陛下尽早下旨,将人接回。”

  韩嫣的话,激不起眼前帝王的一丝的神情波动,他只神情安适地转向韩嫣,微微一笑,道:“朕便是遣人将阿娇寻回,你觉得她又能在长门待几天?是不是徒劳了?”

  “不会是徒劳,”韩嫣急急地道,“玉芙蓉易得,解语花难求。陛下与陈娘娘朝夕相处,同食共寝,有道是亲不间疏,后不僭先。论亲,陛下与陈娘娘是表亲,论先后,陛下与陈娘娘是从小儿一处长大的,卫夫人之流是才来的,总归对陈娘娘更亲一些才是。”

  陈阿娇与之刘彻,除了青梅竹马,结发之情,还有韩嫣并没有说出来的拥立之功。她总归是不同的,把她接回来又怎么会是徒劳呢?

  刘彻突然发出一声轻笑,韩嫣抬眼望去,只见他眼神清澈,宛如高旷悠远的山间碎雪,干净透明却无任何情感波动在里面。

  “无谓亲不亲的,左不过都是卧榻之旁多睡了一人罢了。”

  韩嫣闻言心里空落落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十载夫妻,陛下难道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吗?如此想着,他也如此问了。

  “陛下,您可知何为情爱二字?”

  太液池边,四周种植着梧桐红梅,风吹过树叶发出轻微的声响,刘彻低沉清越的声音穿过随风飘向远方,飘飘然不带任何羁绊的梅花花瓣。

  刘彻回答道:“朕为何这情爱二字,为情所困,不过就是作茧自缚。”

  从小母后便教他这世间并无情爱二字,那不过是有人为了蛊惑人心所杜撰出来的罢了。母后因相士姚翁的一句大贵之人,会生下天子而与结发夫君断绝关系,父皇更是从他出生开始就对他母子二人不假辞色。他的同胞姐姐为求父皇关注主动提出和亲匈奴……他的至亲的人生从不需要情爱来羁绊。

  情,他从未见过,又怎知是何物。

  韩嫣无语,叩首:“臣不打扰陛下了,鄙臣告退。”

  长安。未央宫。椒房殿。

  如今居住在椒房殿中的是出身奴婢,曾为歌女的卫子夫。虽然还未曾封后,却已为刘彻生了三个孩子的她,当之无愧一跃成了整个大汉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如今虽已不再夜夜承欢,却依然是荣宠不减。

  已生育三个小公主的卫子夫除了增了一分妇人的成熟风韵之外,那美丽的容颜和动人的身姿却似刚从平阳公主府中走出来的一般无二。把睡着的小公主交给宫女后,卫子夫推开窗子,迎来阵阵凉风。

  当连生下三个女儿之后,卫子夫再也抑制不住的焦虑之色,直到听到皇上亲口承诺定会给她一个小皇子时,那种似癫似狂的喜悦。

  是的,要么未曾得到过,像是刚生下长公主的时候,皇上对她的不闻不问。任由她被陈后安排在乐队里为客人演奏。那时候只有苦,没有痛。

  有的情,就那么远远定格在那里,也好。有的东西注定只能遥遥观望,注定的得不到,那么就不会去争些什么,去夺些什么。

  可是自从皇上那日复一日的宠爱,卫子夫幽幽一叹,怕是没有哪个女子能守住自己的心的吧。所以有的东西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难以够到的时候怎能承受得了内心的煎熬。

  卫子夫望着窗外的那轮明月,皎洁无暇。

  想起陈后被废时,一直哭闹不休,吵着要见陛下,吵着要见母亲。每天从长门宫中运出来的被砸坏的东西昭示着整个长门宫承受着她极大的怒气。从来,这位天之骄女发起怒来,除了皇上,谁也压不住。不过,从突然安静下来的长门宫和长信殿传来的消息来看,只怕陈阿娇已经不在长门了。

  想到这,卫子夫紧锁的蛾眉终于缓缓舒展开来。那个骄傲的女子是卫子夫心头的一抹伤,说不得,触不得,并不是进宫时间长短的差距。抛开自己卑微的身份,陈后和陛下的青梅竹马,拥立之功,结发之情,自己连嫉妒都无力,想起自己在永巷度过的每个日夜,看着小夫妻言笑晏晏,从没有一点龃龉,只能任由痛在一颗心的沦陷中一点点的加深。

  不过,如今,一切都过去了。陈阿娇从长门宫离开后未回堂邑侯府,陛下虽封锁长门,未将她离宫的消息透露出去,但也没派人寻找。她会是去了哪里都不重要了,因为这几年的相伴,让卫子夫知道了陛下绝不容许阻碍他的人的存在。藩王不会是阻碍,列侯不会是阻碍,外戚,同样也不可能成为他的阻碍。

  陛下不会容许陈阿娇再次回来的。而自己是最适合留在陛下身边的人,因为我不会拂逆陛下的意思,卫子夫默默发誓,一次也不会。

  长安。堂邑侯府。荣春堂。

  “大长公主啊,你看看,为了一个出身如此卑贱的歌女,你说皇上这不是疯了吗?就算他怎么和皇后闹矛盾,也不能把她废了啊!这下可好,把皇后气跑了,一点消息啊没有了,这可咋办呢?”董偃一面为刘嫖揉腰,一副愤愤不平的焦急之色。

  “阿娇,从来不采取任何保护自己的措施,不去利用身边可利用的一切资源,却百般纠结于皇上对她那飘无虚渺的爱上。是我不好,总觉得她该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不忍心告诉她帝王之家情爱二字是何等奢侈。想要当今天子只宠她一人,确实是妄想了。”刘嫖的声音里满是痛心和无奈。

  董偃陪着笑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何必再让皇后受这个苦呢?既然我们已经查到了皇后娘娘去哪了,那就派人去找回来,至少还有你这个母亲呀。”

  “这些事情,不是我不去做,而是不能。没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女儿,陛下也许并不知道,”刘嫖深吸一口气,放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没了彻儿,阿娇根本就活不了。”

  “阿娇只能由彻儿亲自接回他的身边。

  “如今阿娇能倚仗的,就只有彻儿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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