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晚来风紧

　　京都位于神州大地北边，靠近极北雪原，受雪原冷风的影响，每年一到秋末，气候异常寒冷，初冬时节，往往就会大雪纷飞，给京都披上一层厚厚的雪白貂裘大衣。

　　今年秋末，气候反常，大雪突至，令人措不及手。降雪过后，京都气候越发寒冷，早晚非得穿上厚厚的冬衣，才能堪堪抵御寒冷天气。

　　今日还未到晌午，按理来说正是热闹的时候，但街上空荡荡的，没有多少行人，连沿街的铺子都关了门，没有人做生意。

　　京都北郊有个菜市场，旁边有个刑台，此时刑台下人山人海，将刑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刑台上，最前边跪了一排人，男女老少，约摸有一二十人之多，皆头罩黑色布袋，看不清面容，但都哭哭啼啼，十分悲惨。跪着的人的后边立着一排手持大刀的刽子手，一个个膀大腰圆，凶目圆睁。刑台后边的玄黑色官桌后面，大秦刑部的尚书范文章范大人正襟危坐，神情十分凝重肃穆。

　　今日京都之所以如此冷清，是因为人们都来此看砍头的热闹来了。这么多年，砍头的热闹看过很多，但一下砍那么多人的，还是头一次见，自然不能错过。

　　刑台上即将被砍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京都府衙司理司大人的至亲家眷。昨日宫中传出圣旨，说司大人擅闯御书房，欲行不轨，今日其家属满门抄斩，并在大街小巷皆贴了告示，昭告天下。

　　司理虽然平时爱用重刑，处事冷酷，但在京都百姓中的口碑尚且不错。圣旨传出后，京都百姓一阵哗然，纷纷表示不愿相信。又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说是司理司大人其实是被冤枉的，这事和前几日的无名山灭门案有关，司大人查到了真相，凶手是某大富大贵之家的公子，为了阻止司大人向皇帝陛下禀明真相，于是买通了宫中的小太监，把司大人带到了御书房。

　　一传十十传百，一夜之间，司大人案的“真相”在市井百姓之间广为流传。更有甚者，有人探听到凶手就是吕丞相家的公子吕政。民众们三五成群，低声聊着京都最近的两起案件，一说到被人凌辱的九岁少女和被冤枉至死的司大人，纷纷捶胸顿足、义愤填膺，对吕家公子吕政畜生行径破口大骂，对吕丞相吕卜知颠倒是非黑白跺脚吐痰。

　　刑台下，民众小声议论着，嗡嗡一片声响。

　　邢台上，范尚书抬头看了天空，日已悬正空，午时已到。范尚书手指从令盒中捻出一支令牌，向前扔出，口中喊道：“午时已到，斩！”

　　令牌落到地上，撞出一声脆响。

　　刽子手双手握着大刀，手起刀落，人头接连滚地，撞出一声声闷响。同时邢台上升起缕缕热气，那是热血的温度。

　　民众纷纷闭眼，阵阵腥味弥漫。

　　——

　　有教书舍有客来访，指名要拜见孔先生。丁铛上下打量了一番，此人身形消瘦，一身白衣，一张黄脸。

　　将人领到后院厅堂，丁铛让他稍等片刻，她这就去请孔先生。

　　不多时，面容憔悴的孔思齐走了出来，黄脸汉子起身躬身行礼，“见过孔先生！”

　　孔思齐还礼，请他坐下，丁铛端来茶水，立在孔思齐身后。

　　眼前的黄脸汉子给丁铛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现在是多事之秋，　她不放心孔思齐一人面对此人。

　　黄脸汉子浅尝了口茶，随即又大喝了一口，连声赞道：“先生的茶有书香的味道，好喝好喝。”

　　这几日为林荷家灭门一案备受煎熬的孔思齐勉强笑道：“公子谬赞了。不知今日公子见我，所为何事。”

　　黄脸汉子放下茶杯，说道：“我本是司理司大人的好友，昨日他进宫前托我今日午时来见先生，将此信交给先生。”

　　黄脸汉子从衣袖中掏出一个信封，起身递给孔思齐。

　　孔思齐接过信封拿到手里，说道：“司大人，可还曾说了什么？”

　　黄脸汉子坐会原位，说道：“司大人说先生想要知道，信中皆已说明。我信已带到，不负故人所托。只是我那好友，一生讲理，怎奈昨日一别，竟是永别。”

　　黄脸汉子一声叹息，起身告辞，孔思齐送至门外。临行之际，黄脸汉子面向孔思齐，面向有教书舍，深深作揖。

　　走到无人处，黄脸汉子伸手撕下面皮，露出真容，正是白衣白胜。早已等候多时的将军赵起背着大刀，双手抱在胸前，咬着一截枯草问道：“完事了？”

　　白胜点了点头，向前走去。

　　赵起跟上，与白胜并肩而行，说道：“这信本该昨日就送出的，经你中间这么一折腾，那老夫子拆信一看，不得自责内疚死。”

　　白胜不说话，面沉如水。

　　赵起仍旧自顾自说道：“你刚才那一拜，着实有些矫情。”

　　白胜闻言停步，眼神冷冷看向赵起，说道：“打一架？”

　　赵起面露惊恐神色，讪讪笑道：“不矫情，不矫情。打架这种事情，像你这样的翩翩公子，不适合不适合。”

　　白胜不再跟他纠缠，说道：“我今日要离开京都，你盯着丞相府的那个老鬼，不要让他坏事。另外，那个孩子你暗中照料一下。”

　　赵起撇了撇嘴，说道：“不用我同行？”

　　白胜讥讽道：“你舍得你刚娶的那个美人独守空房？”

　　赵起拍拍胸脯，说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只是这天冷，衣服得穿好，不能脱呀。”

　　白胜轻哼一声，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孔思齐回到厅堂当中，将信封拆开，读完，目光呆滞。

　　信中，司理详细叙述了无名山灭门案的经过，并指出吕政及其另外三位当朝大臣的公子是凶手。在信的末尾，司理说他这一去多半凶多吉少，他司理这一生只讲理，在京都孑然一身，未曾有信得过的朋友，如果他出事，希望孔先生能够借助儒学世家孔家在京都的影响，照拂他妻儿一下。

　　丁铛好奇，拿过信纸一看，当读到林荷被吕政等四人轮番凌辱时，她一跺脚，把信纸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怒道：“姓吕的这个畜生，老娘去砍死他！”

　　说完，丁铛就要去厨房拿刀砍人。孔思齐把她叫住，说道：“先去刑场，为司理大人的家眷收尸。”

　　——

　　京都城头临时搭了一个木架，上面挂着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

　　进出城门的来往行人纷纷驻足抬头，一片叹息之声。

　　京都晚来风紧，寒意侵人，城头尸体随风微微摆动，散乱在身后的黑色长发随风飘飞。

　　城门将闭之际，一位老人拎着酒壶要出城门，守门士兵正要呵斥，看清是孔思齐后纷纷行礼，叫道：“孔先生。”

　　守门士兵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皆在有教书舍上学。那个叫林荷的小女孩，听孩子们说是他们的同窗好友。守门士兵听不懂什么叫同窗，但是知道什么是好友。

　　孔思齐缓缓走出城门，在城头尸体的下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打开酒壶塞子，喝了一口，一生从未喝过酒的老人呛得满脸通红。然后，孔思齐将壶中剩余的酒倒在地上，喃喃说道：“司大人，天冷，老夫唯有好酒一壶，给司大人送行。”

　　有风，孔思齐身后白发随风飘飞。

　　城门士兵看着坐在地上的老人的身影，没来由想起自家姑娘曾经对他说的一句话，“先生说了，我们读书人的身上会有‘气’，像什么才气，正气，意气......”

　　眼前的孔先生，城头的司大人，他们的身上都有一股意气。

　　只是，意气不风发，有些悲壮。


　　(https://www.diandingorg.cc/lyd163506/8387725.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www.diandingor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iandingor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