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乱·凉王朝（3）
“今天的卷饼......不得不说，味道很......特别。”夏然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
薛曼笑了。“隔壁最近做的新尝试。将苦瓜切碎，和鸡蛋以及面粉混在一起。我试过，味道很清凉。”
夏然额头隐隐露出青筋。
“这与我的口味不怎么合，抱歉啊。”
薛曼手一挥，桌上多了一杯热牛奶。“里面加了白糖。”
夏然端起牛奶一饮而尽。
“我觉得我活过来了。”
薛曼说：“那你为什么要吃完？其实我这里怕你不愿意吃，还准备了烤牛角面包以及葡萄干。”
夏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什么时候能吃到你的提拉米苏？”
薛曼摇头：“不知道啊。我在等他们准备好原材料以及空闲的时间。”
夏然叹道：“先上课吧。”她轻笑一声，眼中光彩熠熠。
“开始吧。夏然，你撕过画纸吗？”
“不是画纸，只是纸。我可没有什么撕画的癖好，最多心情不好的时候，撕几张废纸。”
“无所谓。那么想象你面前有一张纸。鉴于你是初学者，闭上眼睛。想象你捏住纸的两边。”
夏然做了个姿势。
“往两边撕。有阻力吗？是否有很难拉动的感觉？”
夏然嘴角抽搐。
“看来没有。试着撕一下？很遗憾，你并不理解如何撕开空间。”
夏然忍不住说：“你是认真的吗？你是第一次做老师？”她觉得有点气。
“如果你的教学是这样，还是给我详细的魔法介绍书让我自学比较好。”
薛曼说：“这些内容并没有文字记载。别用那么恼火的眼神看我，我感觉得到。其实这已经说明了你并没有关于撕裂空间的天赋。我的魔力是一个引子，在完全理解之前，拥有足够天赋的人通过做出恰当的动作就能够做出一定效果。”
夏然说：“是这样吗？”她停顿了一下。“好吧，不过既然是‘完全理解之前’，我总是需要‘一点理解’的。我希望得到更详细的解释。”
薛曼牵牵嘴角：“如你所愿。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所学习的，是空间魔法。对于一张画中的人，世界正如他所处的画那么大。因为他的世界，就只是一个只拥有长宽的面。当他所在的画破裂，他的世界也随之破裂出一条裂缝。”
“画里有长和宽，那么画里的人就能扯断一根线。而我们，在画外，我们的世界有厚度，所以我们有能力撕开一张画。”
“如何撕开我们的世界？让自己的意识处于我们的世界之外，处于一个更高的层次。因为你无法想象，而我无法形容，所以我让你先闭上眼。”
“如果天赋足够，你的意识在舍弃视觉后，在拥有足够的合适种类的魔力引子的情况下，将更加容易进入更高的层级。在那时，你所撕裂的，就是我们的世界。”
夏然接道：“正如在我们的世界，撕裂一张画？”
薛曼点头。“没错。”
夏然遗憾地说：“可惜我并不属于更高层。我想我知道了。在理解之前，我还能想象一下是在‘撕裂’，稍微理解之后，就完全无法想象了。如果我不问清楚，是不是还有那么一点可能去‘撕裂’？”
薛曼说：“正解。”她歪一歪头，感到愉快。
夏然叹气。“好吧。对不起，误解了你的意图。我们来尝试下一个吧。”她的急切心情已经稍稍冷却下来。
薛曼点头。“好。那么下面我们来尝试一个比较危险的，做好心理准备。”她一挥手，在夏然身上覆盖了一层银蓝色光膜。
夏然好奇地动了动手指。“这是什么？”
“一个虚化罩和追踪锁。”
夏然突然有点紧张。
“想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在哪里？从大区域开始，然后到国家，城市，街道，那户人家门口多远的某一个点。然后让那个地方完全占据你的头脑。放弃杂念，‘心凝形释’。”
夏然略感苦恼。她知道的地方很少，能够知道非常准确的地点的地方更是几乎没有。
况且，她的第一反应是洛林。
这个挥之不去的词语盘踞在她脑中。她试图先将其放下，转而回忆她生长的村庄。青草地。
那些低矮的房屋，那条狭窄的小路，那带了鱼香的海风。
海边的碎石滩，村后的小麦地。
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浅粉色的海豚跳跃追逐，一望无垠的蓝色草原，透明的水晶打造的房屋。
不！不对！
那闪现的模糊片段，是想象中的洛林。
“你在想什么？”薛曼严厉地说。“专注。”
夏然皱眉，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青草地。
突然，一阵头重脚轻的感觉袭来，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塞进了一个滚动弹跳的小球，方向感瞬间彻底模糊，失重的恶心占据了全部的感官。
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半截身子在一条泥泞肮脏的小街地面上，下半截在地面之下。由于虚化罩的影响，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挤压。
“看来虚化罩可以伪装抹除自己的实体存在。”她想。
血水混杂泥浆，路上积着一个个小水洼。路边的旧酒桶上，困顿的妇人跷着二郎腿，穿着油腻的低领口围裙，眼神空洞又了无生机。满脸黑灰的瘦小男孩身上一层挂着破布袋一般的衣物布料，弓起背，耸着肩，头前伸，带着凶狠又满含恶意的假笑。街上很安静，非常安静，安静到死气沉沉。闷热
又呛鼻的压抑臭气沉积于此。路边的房屋摇摇欲坠，直向路面上压来。
夏然一瞬间联想到上一个梦境，随即又意识到彼此之间的不同。但那种由衷的厌恶、恶心与几不可查的恐惧蔓延而来。
下一秒，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回到了薛曼的后院。
惊魂未定。
薛曼问：“你刚才想象的是哪里？”她旋即摇头说：“不过你到的地方显然不是你想的地方。有一定的效果，但是准度有偏差，我并不建议你学习。
”
夏然说：“这难道不能通过练习调整准度吗？”
薛曼说：“不行。练习无法调整准度。偏差就是偏差，无论是偏了一公里，还是偏了一光年，都是同等的偏差。”
夏然忍不住说：“光年？”
薛曼回答：“一种计量单位。暂时现存的书上没有记录。”
夏然沉吟片刻。她有点想要询问有关梦境的问题，但证据不足，她不能确定这是百分百的重要线索。
要么完美，要么零。
所以她轻易放弃了前两种被判无天赋的魔法。
薛曼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夏然说：“暂时没有。”她有点迟疑，主动说：“还有下一个魔法吗？”
“你的手。就右手吧。思考你的右手在哪里？”
“啊？”
“请回答我。”
“在右手臂下端。”
“还有其他答案吗？”
“你想要更多描述？现在它在我的膝盖上。”夏然认真回答。
“在哪里。”薛曼嘴角上扬。“真的吗？你为什么确定它在那里？”
夏然说：“为什么？难道并非如此？这是一个事实。”
“试着给我一个理由吧。”
夏然说：“因为，啊，我的右手与手臂相连，与膝盖相接触。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薛曼说：“这个理由本身是对的，但它并不能解释你的右手的位置。”
“啊？”
“它和手臂相连，没错。但是为什么相连就需要在手臂以下？相连，并不意味着在我们这个世界的空间的坐标被确定。”
夏然有点愣。她思考后说：“这是否与你之前所说的画纸相关？需要从高层理解？”
“没错。你是一个优秀的学生。”
“可惜如果老师都像你一样，我恐怕要对这个职业的存在必要抱以更大的怀疑。”
“唉。对于做老师，我确实不怎么熟练。不过这个职业非常重要。回归正题。”
薛曼凭空在空中用水勾勒出一个圆弧。她将中间两点拖动，连接到一起。弧线随之弯曲，形成了一个“又”形。
她又穿过“又”的交点，水平画了一条直线。
“夏然，这条直线是否是连续的？”
夏然点头。
薛曼一挥手，图形充实起来，形成了一个球状物体。
“蚂蚁只会从球的外表面爬过，但是一根针，一根这条直线一般的针，可以直接从中间穿过。蚂蚁将发现，球的一边有小半根针，另一边也有。但是它不会发现，这根针是连续的。”
夏然说：“我知道了。但是我如何做到？”我恐怕不过是蚂蚁。她想。
“你是想说自己是蚂蚁吗？”薛曼准确地点明了夏然的心思。她把水球拖到面前，一戳，水球碎裂，水珠迸溅。
她重新做了一个透明的球。
她悠悠地说：“为自己构筑一条通道，一座桥，一根管子。继续闭上眼试试，你的右手，在球里。”
夏然闭上眼。
如果有一座桥？
不，不行。
那么是通道吗？
不，不行。
管子，如果是管子......
哦，不行。这些想象不怎么样。
夏然紧紧地闭着眼。
她伸出手。
仿佛有雷电轰鸣。
仿佛风雨雾朦，水波翻涌。
仿佛有一条项链从手中坠下。
不！不！不！
夏然大口喘气。
“镇静，孩子。”薛曼说。“你需要冷静。以及，你心里的事，请不要在课堂上想。”
夏然几乎有些厌恶薛曼此刻突如其来的冷漠。
月下平台上的刀舞。
白色光芒照耀的血染的平原。
黑影跃起遮蔽了太阳。
漫无边际的乱石。
黑发黑袍的男人。
影像纷涌而至。夏然想睁眼，但又无法睁眼。
混乱的感情喷薄涌动。
夏然向前倒去，薛曼准确地点在她额头，支撑住她的身体。
影像最终定格在那条几分钟前刚去过的小街。如同海潮，记忆退去。
夏然心底一阵空洞。冰冷凌厉的风顺着血管呼啸。
她猛地睁开眼。
手腕处出现了一个整齐的截面。骨骼，脂肪，血肉。相对应的，她的右手，出现在那个透明的球中。她动了动手指，将手一点点抽回。
手重新连在手腕上。
手一直连在手腕上。
“非常好。”薛曼评论。
夏然垂下眼帘，一点点梳理自己混沌的记忆和情绪。
良久她抬头。薛曼面朝着她，正在倾听。她略微垂首，仿佛正在凝视她的眼睛。
“说吧。”薛曼说。
最终夏然还是没有说出她的记忆风暴。
她掩饰一般地问：“老师，我刚才所到达的街道是哪里？”
“天阳贫民区。”
夏然说：“那是个很讨厌的地方。”
薛曼说：“是吗？我希望你能对我坦诚。我想要了解你，并且帮助你。”她的语气冰冷又真诚。
今天的薛曼又不一样。
夏然认真地揣摩了一下自己的心理。她最终回答：“在那里，我感到厌恶和恶心。”
“以及悲伤。”夏然想了想，继续说。“一种悲哀。”
“悲哀，怜悯，厌恶。我们看到了那里的现状，那是结果。你看得见原因吗？那个起点在哪里？”
薛曼随心地问，就像朋友间的闲聊讨论。
夏然没有回答。“我还觉得那里有些熟悉。”
“熟悉？”薛曼说。
“是的。你是否知道相近的地点？或者历史上存在过的地点？”夏然小心地试探。
“你的问题过于笼统了。”薛曼摇头。
夏然垂眸。“我讨厌那种地方。”
“那就毁掉吧。”薛曼轻松地说。“那样就干净了。”
夏然一惊。“你在说什么？”
“无法洗净的衣物不如将其燃烧。”
薛曼伸手，再一次点在夏然的眉心，声音冰冷又沉稳，没有丝毫波动。
但是她又轻轻颤抖着，如同在压抑着难以克制的兴奋。
“愿意帮我吗？”
夏然感觉眉心的手指滚烫如同烙铁。她感到恐惧与抗拒，仿佛心中冰封的一角轰然崩塌。强烈的抗拒、愤怒与悲哀喷薄而出。
“然后，带上干净的人，去天堂吧。那些在绝境中也绝不会背叛的人。”薛曼低声说。
夏然不禁吼道：“不！”
她脑子里好像有一根弦“砰”地崩断。她猛然起身，逃一般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薛曼收回手，左手搭在剑上轻轻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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