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东成西就 四十一
门口有人敲门，三个人相视一眼，同时变了脸色，王淑香立刻起身去开了门。果然，谭东城伫立在门口，看见王淑香，下意识地直了直腰，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她。“还是热的。”
王淑香应了一声，到底，在人前，她还是客气的。看着母亲兴高采烈去厨房拿盘子装东西，好像那人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恩惠一样，颜西子心里发酸，毕竟，大家真不是同一个阶层的，到底，大家相距太远。她把脸扭了过去，低下头，眼泪却已经委屈地盘踞在眼眶边缘。
“爸，还没吃饭呢！”谭东城问。
颜成点点头，他也是客气的，“东城来了。吃了么？”
“没有。”
“那我去拿个碗来。”
谭东城挨着颜西子坐下来，侧过脸看看她。“还不吃饭？”
颜西子不理他，眼泪却一颗颗往下掉。
谭东城伸手去帮她擦眼泪，“看看这眼睛哭的，真难看。”
她把脸扭到一边，任性地避开他的手。
王淑香端着盘子出来了，“嗯，陈记的卤味闻着都香，光听说，还没吃过呢！”
“她不是胃口不好么？吃点辣的，姓许开了胃口。”谭东城说。他夹了两块鸭下巴放到她的盘子里，“那三个月，什么都没吃到，好不容易现在回来了，不把原来欠下的补回来，还搭上新的，傻不傻啊！”
“是啊！”颜成拿好了碗出来，也帮着说好话，“我就说，你怎么也得把饭吃好了，大人可以制气，孩子不能折腾，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颜西子撇撇嘴，捧过碗，就着菜，一口一口干巴巴地吞着饭，眼泪间或掉下来一颗，落在那碗里，都被她硬生生吞了下去。
谭东城看的心里难受，声音温柔下来，“吃完了，跟我回去，昨天，我有事没顾得上接你。”
“我不回去。”她闷头吃着饭，闷声说：“我再也不回去了。”
谭东城再看她一眼，没言语。颜成那边打圆场：“东城，喝酒么？”
“不喝。”谭东城说。
几个人各怀心事，很快把饭吃完，又在客厅里聊了两句，“当时，我没法不下这个手，”谭东城跟着颜成夫妇解释，眼睛却瞄着坐在一边不出声的人，“我没想那么多，就想着能让她立即停住口。当时，如果我真的跟你跑出来了，就我妈那脾气，她会跟我闹个没完。真要这事闹大了，归根结底还得是我们跟她道歉，毕竟，她是我妈，是长辈。”
“那是，那是。”颜成帮衬着，跟着责备颜西子，“你那时说那些确实欠考虑，怎么说，她都是你婆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着她是东城的妈妈，你也得尊重她。”
“我没有不尊重她。”颜西子不服气，心里有几分委屈上来，不免又红了眼圈。“她那人，嘴巴刁，天天在我面前夹枪带棒，我有和你说过么？我知道，你孝敬，我知道她是长辈，我不和她计较，可是，我也是人，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我又不是神仙，她，她如果不是打我，我肯定也说不出那些。”她有眼泪落下来，掉到衣服上，“我又没有干什么掀房子，扒墙皮的事，不就是刨了她的韭菜苗么？至于么？挺好的院子，谁在那种那些东西？”
“我妈就是在家里闲得慌，伺候花草，她不在行，你这段时间在家闲着，等孩子生下来，你有的事忙，还有闲心弄这个？这事，你就让着她。”
“我这事让着她，她肯定还有别的事，她不是因为我刨了她的东西，她根本就是借题发挥，她早就看我不顺眼，我又不是个傻瓜。”
“哪能呢？”颜成帮腔说话，“进门都是一家人，两代人，难免有不同意见的时候，存大同求小异，这事也没那么绕不过去。有话聊，就多说点，没话说，就少说两句，东城说的对，真要将来生了孩子，你就忙的连吵架的功夫都没有。”
王淑香在旁边插话，“两代人，不可能有的话题聊，就像当初，我和颜成他妈妈那会儿，她就是看不上你，谁家老人都觉得自己家的孩子好，娶回来的人都配不上她儿子。”她瞄了眼谭东城，“这两代人在一起住着，谁家都会住出问题，婆媳之间就正应那句距离产生美。”
谭东城没有言语，看着颜西子。“怎样？”颜西子迎着他的目光，哽声说，“我不想让你为难，可是，你也别让我为难，我不想回去了。那个家，我真的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
“你不回去，”他说：“我们都住在这，也不方便，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带。”
王淑香想想跟着起身，说：“东城，你进来。”“妈。”颜西子叫。谭东城看了她一眼，跟着王淑香过到她的卧室。
王淑香径直过去打开角落里的衣橱，衣橱很小，挂不了几件衣服，大部分的衣物都整齐地叠在上面的隔层里。王淑香拿出两件挂着的，“这全是你的睡衣，长袖的，短袖的，真丝的，纯棉的，都有，还有这个，”她将上面的一个纸盒拿下来，打开盖子。
他一一看过去，剃须刀，剃须膏，洗面奶，润肤露，还有两包一次性短裤，崭新的带着完整包装。
“西子早就给你准备了这些东西，她跟我说，她希望你能有机会睡在这里，哪怕一次都行。因为，这里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她的那张床，虽然简陋，但是，她睡了十几年没有换过。”
谭东城手里摸索着那个剃须刀，又拿起那个剃须膏，随后，放下，接过王淑香手里的那套睡衣裤，他看着那些东西，内心柔情潺动，“好，”他说：“我留下来。”
洗好澡，谭东城从卫生间里出来，碰到王淑香在门外。卫生间的范围小，他来回避让了两次，总算把王淑香让过去了。
颜成这会儿从厨房探出头来，喊他，“东城，把这汤给西子端过去。”
他过去，接过颜成手里的东西。“你要喝么？”颜成问。“我看你晚饭吃的也不多。”“不用，”他说。这厨房因为他的进入一下子变得狭小不已。
“爸，”他往厨房门口退让过去，看看里面环境，想想说：“阳光新城还有两套，我本来是留着送人的，装修已经差不多了。等收拾完了，你们选一套搬过去吧！别住在这了，这里环境差，小区物业又不规范，出来进去的也不安全。”
颜成客气地说：“那多不好，本来是送人的，都有了安排。我们人少，你们又不常过来，这地方小是小了点，但是也够用，再大的地方，也不过就是睡张床的事。”
“那不一样。”谭东城说：“原本我打算等以后有合适的房子再选给你们，现在看来，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难免会两家走动，你这也住不开。搬过去，离我们那里又不远，也方便我们过去。”
王淑香从卫生间里出来，听到这句，喜形于色地凑上来，“那，那合适么？阳光新城，那想都不敢想呢！”
“回头，我催催他们赶紧完工，那些材料都是环保的，空个两天就可以入住，你们找天过去看看，看需要添置什么东西，钱方面，你们不用担心。”
老两口高兴的有些手足无措。王淑香忽然有些顾忌地望了望那卧室的房门，“那，那西子怎么说？她一直不让我们拿这拿那的，生怕你——们觉得我们是贪图你们什么？这事，你得和她说话，要不然，就她那脾气，我们可不敢答应。”
“这事我说了算，”谭东城也往房门口那边看过去，“我是盖房子的，让你们住在这，说出去让人笑话。”
王淑香的兴奋收不住了，“那，那行。”她瞧着谭东城手里的汤，“那赶快把汤给西子送过去，顺便再和她说说。这孩子有时候太倔，我回头真得说说她。”
看着谭东城进门来，颜西子扭脸背过身去。
“把汤喝了。”他说。“要不然我喂你啊！”
“你少管我。”她憋着气地回他一句。却不想他从后面上了床，“这睡衣很合身，你什么时候买的？”他在她身后躺下来，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凑到她的后脖颈处闻闻，“想让我到这张床上，怎么不早说？”他跟着伸手去摸她的肚子，“想爸爸没有，小东西。”
他表现的坦然，单凭桌上那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就想过关，她心里顺不过这口气，又委屈起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心里总有那种酸楚的凄然感觉。
她掰开他的手，不让他摸。
他翻过身，躺下来，望了望天花板，再四处瞧着，“这房间真小。”他说。
“大家阶层不同，当然小了。”她赌气地回他：“你应该找张更大的床。”
“这是我第一次留宿在一个女孩的闺房里。”他兀自说。想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她的后背，伸手去摸她的肩头，看着她的线条，目不转睛地看着，“真不一样。这床不论有多小，有多旧，就看你和谁睡在一起？”
她的鼻子里又发酸，虽心里荡漾，却执拗着不肯回身。他在后面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抽了口气出来，并哎呦了一声，“我胃疼了。”他说。并好一会儿不再出声。
她的心里开始紧张起来，他的胃一向不好，她准备了那么多东西，却独独忘了准备胃药。知道他疼起来的痛苦模样，她心里便没了那股怨气，赶紧翻过身来，着急地抚向他的胃，“你怎么会疼的？就说你，谁让你刚刚吃的那么少呢！你是刚刚还没吃好，还是你这段时间都没吃好？到底严不严重？要不要让我爸给你买药去？或者，先喝点热水会好一些。”
她笨拙起身，要去找热水。
他用手压住她的，将那手拿到胸口的地方。他深看着她，瞳仁被灯光打的雪亮盈动，眼圈却红着。“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我的就是颜西子。”
她被他扣着手，泪光泫然地瞅着他，“你——”知道上了当，她气呼呼地想要抽回手去。他却把那手拿起来放到嘴边，亲吻着，“昨个一晚上，我都没有睡好，没吃好，今天一天更是什么都没有吃。我胃真的疼，但是，绝不及这里疼。我打了你，疼的是你的脸，可是，我敢肯定，我的心比你的脸还疼。”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一颗接一颗的。她又有气又委屈又撒娇地嚷起来，“就你会说好听的，你总是拿这些话来骗我，就知道我是吃这一套的，我现在才不信你呢！真的心疼我，你怎么会不追出来，怎么会下得了手？我还大着肚子呢！”她想想又多了些气出来，眼泪更流的多，硬是要把手拿回去。哪知，他不仅没松开，还将她的人脸过去，拿嘴巴直接封住了她那喋喋不休的小嘴。
她用手臂撑着他的胸口，不让他靠近。可是，他的力量大的惊人，她又不敢太强势，怕动了自己的胎气，被他亲了两口，那滋味就惹得她心动神驰，原先心里的那点怨气这会奇迹般的没了影子。
她半推半就地倚身过去，呜咽地嘀咕着，“你真狠心，真无情，亏我对你这么好，你任由你妈欺负我，你不仅不帮我，你还为虎作伥，我恨死你，恨死你。”
他连数将那话一并吃下去，没有放松一丝一毫，任她借着缝隙在那絮絮叨叨的埋怨数落，只把手扣得更紧，最后，连着她的整个身子都抱过来。
他们交相缠绵亲吻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就着那脸摸摸，“还疼么？”“心比这疼。”
他叹了口气，“如果你是我，你当时该怎么办？如果我和你妈吵起来，你会帮着哪一头？”
“我妈不会和你吵。”她反驳他。
“我知道你妈不会和我吵，那是你妈，我妈呢！为人刻薄，说话又不讲情面，晓玲受了她多少气，如果不是因为我，估计也早跑了。可是，我们不能跑，我们也跑不掉，你总不能希望你老公被别人说娶了老婆没了老娘。”
她抽抽鼻子，“我又没有说不要她。”
“那就是了，既然我们根本不可能不要她，我们就只能委曲求全让着她。这几年，她气不顺，爸变了心，她骂不得，骂的深了，我爸可能来都不来。她骂我，我甩甩袖子就跑远了，她也骂不得。骂晓玲，人家掉头不干了，她骂也还矜着呢！只有骂你，因为你跑不掉，你走到哪都跑不掉，她知道，你不会和我分开，你怎么着都会跟着我，她还不把气都使你身上？你今天那么对她，如果我真的跟你跑了，她回头会心里不平衡。我留下来，她心里舒坦了，没准还会觉得你可怜起来。”
她扯着他睡衣的纽扣在那默不作声地听着。
“这些道理，我妈是听不进去的。”他又说：“一个女人，她一把年纪，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青春，没有了爱人，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还被另外一个女人夺走了。她看着我们打情骂俏估计心里都有气。我想，我不够好，我没有这个能力让你爱屋及乌，我对你的好无法淹没我妈的不好，是我的错。我只求你，以后无论怎么生气，我妈怎么骂你，你想想我。如果她骂一句，我就说十句我爱你来补偿，你避开她，别和她一般见识，你受的所有委屈，我都补偿你。我保证，我会更爱你。”
她擦擦脸，吸吸鼻子，“外面，你不让我去，说是空气不好，人又多，真的碰到了孩子怎么办？我妈这，你又没有时间送我，又不让我一个人来，我妈自己又不愿意去我哪，她不想看你妈的脸子，那，我一个人总得找个说话的人吧！我找两个朋友去家里怎么了？为什么就不可以呢？我是不是嫁了你，一定要受这些？”
“是，我没说不好。”他重新把人抱过去，“你挨过这段，等孩子生下来，你想干嘛干嘛，我肯定不限制你。”他想想又说：“说实话，我对你妈以前印象并不好，但是，我现在对她印象越来越好，不是因为她有多好，而是因为，她是你的妈妈，单凭，她养了你出来，并且把你看的这么紧，平白无故便宜了我，我就得把她供起来。”
“你供起来了么？”她抬眼看着他，泪花在那闪烁，“我妈看见你，还低声下气的好不好？从婚前，到婚后，我需要经过你们一关又一关么？因为这段感情，我赔上了尊严，不仅赔上我的，还要赔上我爸我妈的，我到现在开始怀疑，我到底嫁你对不对？”
他有些震动。她的目光里有几分迷茫，几分隐忧，还有几分无奈。那目光让他心一沉，“你后悔了是么？”他瞪着她，“你敢后悔试试？我对你不好么？如果这段婚姻使你怀疑，除非是我对你不够好，否则，你因为任何一方面怀疑都是对我不公平。”
她不做声地看着他，眼泪越积越多，那么看过去，满腹柔情跟着那眼泪一起涌动。“谭东城，”她终于撑不住了，哭泣着失声嚷出来：“我屈服，不是我有风度，不是我有教养，是因为，我爱你。你要明白，只因为我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他将她的头抱过去，怜惜地亲亲她的脸。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谭东城。”她再喊。眼泪流的更多。
他的眼眶热了，鼻腔都是酸酸的，“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对你好，如果不好，你就找我妈麻烦。”
她哽咽地，“我哪敢？我妈是只纸老虎，不是你妈，你妈真正的是只老虎，还不是公园的那种，是纯野生的。”
他笑出了声，扯开了她的脸，人笑着，眼眶却湿润了。“你敢这么说我妈，我得收拾你。”
她把身子扭过去，不让他摸。他到底还是摸着了。“让我看看，大了没有。”
她老实不动了，躺在那儿，看着他在认真的听，脸贴着她的肚皮，满头浓密的发。这房间，这灯光，还有这人，眼前这情景使得她心里又软绵绵的了，积攒了一天一夜的火气这会了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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