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东成西就 四十

　　晚霞满是天空的时候，谭家安静了。谭俊玲在经过一段撕心裂肺的哭诉后总算平静了下来，可是，她没有回房，她坐在沙发上，像一个守墓者，固执地守着这栋房子。

　　谭东城下楼的时候，谭俊玲仍然枯坐在那儿，客厅里没有一点声音，地灯幽暗地亮着，照着她脸上斑斑驳驳的暗影。

　　她动都没动，眼光却警觉地一路跟着谭东城从楼梯往房门口走过去。

　　“妈，”谭东城颇不自然地扬了扬手里的钥匙，“我，我出去和蒋奇喝两杯。”

　　“去吧！”谭俊玲无精打采地说：“把你的媳妇接回来，向她认个错，不止你要认错，我也得和她认错，你看，”她悲哀地说：“我在这个家里已经很快就没有地位了，我将一点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了。”

　　“妈，”谭东城皱起眉头，“何必非要这么说呢？大家一定要弄的这么难看么？”

　　“你走吧！”谭俊玲心灰意冷地往沙发上靠过去。她用手半遮着脸，可怜而落寞地：“我注定是孤苦伶仃的，你老婆说的对，我是个可怜虫，注定是没有人爱的，你们都有人爱。”

　　“妈，”谭东城又叫了一声，母亲的那份绝望神色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份歉疚。他站在那儿，望着母亲。西子的话的确打击到了她，她头发散在脸边，又凌乱又狼狈，就是这么一个下午的时间，母亲好像就苍老了好几岁。

　　“你不知道，颜西子多么有心机呢！她根本就不是你平时看到的那么乖顺，她是成心做给你看的，你今天是看见了，如果你不看见呢！”谭俊玲又开始絮叨了。“我不是不让你去接她，到底，她还是你媳妇，可是，她这还没两天，就给你妈妈脸子看了，如果，你这么快去接她，她一定因为你宠着她恃宠而骄，到时候，你妈老了，还得了？我看，”她的喉咙哽咽起来，“你还是给我找个地方，让我自消自灭吧！免得让你左右为难。”

　　“妈，”谭东城终于走了过去，“行了，”他不得不妥协了。母亲用那份绝望打倒了他，他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无奈，这么进退两难过。“上去睡吧，时候已经不早了。”

　　谭俊玲抬眼皮看他，“那你呢？”他揽住母亲，心里的地方被沉甸甸的压着，“走吧，我也上楼。”

　　有时候，谭东城觉得，母亲是可怜的。以前，他即使觉得母亲是孤独的，但是，至少不可怜，可是，现在，他把全部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颜西子的身上，没有多余的一点留给母亲，这使得他深深内疚起来。

　　从小到大，他和母亲都无话说，因为和父亲比较，母亲身上几乎都是不足，没有什么优点。父亲离开了这个家，谭东城有一阵子是失落的。

　　母子间的相依为命使得他对母亲比过往多了一份依赖感。尽管，他们仍然没有话说，尽管他们仍然不能够深入的交集，尽管他仍然不常常在家，但是，他却知道，父亲的离开反倒拉近了他和和母亲的距离。

　　所以，这晚，他很生气，很生颜西子的气，她怎么能那么说母亲呢！她怎么就做不到爱屋及乌呢！尽管他知道母亲平时说话刻薄，得理不让人，但是，到底是一家人，到底是晚辈，她怎么都不该说出那么难听的话。

　　但是，这样的生气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夜色彻底降下来了。

　　暮霭厚重地遮着窗口的地方，堵住了房间里气流的流通，整栋房子都是低气压。

　　房间里丝毫没有一点风暴过后的气息，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床头柜上的玫瑰花还保留着那份清香。他靠着床头倚下来，望向她枕头的地方。突然间，床就这么的变大了，整间房都变得大了。连浴盆，洗手间，所有的东西都变得空旷，冷冰冰的了

　　他心慌意乱地点了一根烟，边抽边拿起电话，摸索几个回合，到底，还是拨了过去。电话没响两声，就被按断了。他再拨过去，已然关了机。

　　他心里腾地窜上了火，一屁股坐起来，执着地拨过去。电话始终关着，他来了倔脾气，拨王淑香的。王淑香的电话是开着的，只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妈，”他大声说：“让颜西子接电话。”

　　王淑香支支吾吾地应着。电话那端似乎被堵住了听筒位置，有些声音不清楚，他等了一会儿，听到王淑香的声音在那端为难地说：“东城，西子不接，”她跟着又叹了口气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西子不说，从回来就哭到现在，饭也不吃，怎么，你们吵架了么？是因为什么呢？她这个时候闹情绪实在对胎儿不好呢！”

　　“她没吃饭？”他问过去。

　　“是啊！”王淑香说，语气里微微流露出些许不满，“她回来的时候，脸是红的，怎么，你打她了么？东城，不是我说你，这个时候，她即使有情绪，真的有什么做的不好，你也该让着她啊！”电话那端，王淑香似又叹了口气，便撂了电话。撂电话那功夫，他隐隐约约听到那边颜成似在说：“你后悔，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他像被针扎了一下，想起她满眼泪水悲愤说出的那句：我后悔结这个婚了。不，不会，他坐不住了，有种莫名其妙的惊慌感。是了，他怎么打了她呢！她这个时候，情绪本就浮躁，他应该可以体谅的，他怎么就打了她了？

　　他掐了烟，拿起电话出了房门。他放轻了手脚，希望母亲是睡着的。谢天谢地，走廊里没有人声，客厅里也暗着灯，晓玲房里也漆黑一片，整个世界似乎都是黑的了。他心里奔腾着想要见她的急迫，在这一刻，他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犯罪感，因为，他那么清楚地感觉到，他那感情的天平倾向了颜西子那一边。

　　走到门口，他没有去开灯，摸着黑换好了鞋。他几乎要出去了，他已经把手搭到了那扶手上，可是，突然间，从沙发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几乎把他吓了一跳，“你这么晚还要出去么？”

　　他觉得头皮都是麻的。借着窗口的微薄的月光，他看到母亲像个黑色的纸影坐在沙发上，她一点声音都没有，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发现她。

　　她真的是个守墓者。

　　他伸手按了门口的开关，室内陡然亮起来，他有片刻觉得无法适应这份光明，他看着母亲在沙发那边，衣服完整，神态安静，神态好像专门在等他。“妈，”他讷讷地，“你怎么还没睡？”

　　“你不也没睡么？”谭俊玲反问他一句。眼睛狐疑地盯着他，“你是要找蒋奇喝两杯么？”他在母亲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无法撒谎，说了实话，“我想，我还是接她回来吧！即使她有不对，她现在怎么也是怀了孕，我听她妈说，她今晚上没有吃饭，总，总是对孩子不好对么？”

　　“瞧么？”谭俊玲苦笑着说，“这个女人真的不简单，现在已经学会用苦肉计了，她不知道，她现在怀着孩子么？有再大的情绪，你也得吃饭啊！这样的脾气，你真的准备娇惯她么？她会动不动就用孩子来威胁你的，你信么？”

　　“妈，”他突然觉得烦躁无比，母亲的嘴巴就在她面前放大，重叠，从齿缝里出来的话如海水堆砌在岸边的泡沫一汩汩的冒出来。他把鞋重新换回去，重新上楼，边走边忍耐地说：“我今天哪也不去，你也不用守在那儿了。”

　　颜成在布置餐桌，准备吃饭。颜西子依然眼泪汪汪的，这一整天，她的胃口都不佳，早餐，午餐都将就着过去，到了晚餐，她伏在餐桌边上，看着那些菜，依然无动于衷。

　　王淑香在旁边做着工作，“你再没胃口，你得顾着孩子，这么饿下去，真要是营养不良，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都说，孩子在母体里的营养最重要，直接决定她以后的身体状况。”

　　她撇撇嘴，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转，鼻子里哽哽涩涩，“不是我想吃就能吃得下去的。”

　　王淑香看了女儿两眼，终于忍不住在旁边埋怨起来，“这个东城也是的，怎么好像没事人一样？光顾着打电话，你人倒是过来啊！一晚上晾在这什么意思？”

　　颜成在旁边，摆着碗筷，提醒她，“你最好就别火上浇油了，刚结婚，大家都在磨合阶段，产生矛盾也很正常，不能因为这么一次，就把事往坏上处理。何况，西子那些话也说的不对，好歹她也是你老公的妈妈。”

　　“可是，”王淑香反驳道，“她不是一次刻薄西子了，我瞧她第一眼就觉得她那人刁蛮的很，不好相处。我看，你们还是搬出来住算了，又不是没房子，大家何必住到一起？亲戚还是远来的香。”

　　颜西子摇摇头，没言语，眼泪却泫然欲泣，内心深处对谭俊玲积攒起来的怨怼远远不及谭东城那一个耳光，不及他任她大着肚子，一个人跑回娘家，撂在娘家一个晚上来的深重。

　　打电话？打电话能解决问题么？她心里在这一刻对谭东城充满了失望，连着对他们未来的生活生出了恐惧和忧虑。“吃饭吧！”颜成将盛好的饭递给她，关心地，“什么事先吃好饭再说。”她看着那碗，又看看父亲，眼眶发热，到底，家才是她唯一的港湾，而那个她自认为是港湾的男人连累她受尽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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