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野墓碑隐悲泣
那样长……那样长的梦。
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他多么希望这真的只是一场梦。
一年前……
那是暮春时节,雨过天霁,溪边的碧草含烟带露,一丛丛菖蒲隽秀挺拔,盛开的黄色花朵如蝴蝶般此刻正静悄悄地停歇在枝头。远山郁郁葱葱,袅袅炊烟升起,隐约可见那房屋一角在如烟□□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溪边小径自远处走来一人,白袍广袖,他走得很疾,足下宛然生出风来,却闻不得脚步声。他的白袍轻拂萋萋碧草,草上露珠飞溅,清亮晶莹。
只见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望向一旁的草丛。窸窸窣窣,青草随风摇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仔细一听,依稀可听见有小孩儿啜泣的声音。
他循声过去,拨开乱草,果然见一个约莫六岁的赤脚小男孩儿蹲在地上正抹着眼泪。在他面前有一座墓碑。
白袍男子脚步一顿,走上前去,俯身轻问:“小兄弟,你为何独自在此哭泣?”
小男孩儿抬起头,忽闪着无辜的噙满泪水的大眼睛,吸了吸鼻子道:“我听见他在唱歌,好悲伤的歌,我听着心里难过。”
白袍男子一怔,继而问道:“哦,他唱的什么歌?”
小男孩儿好像有些犹豫,他低下头想了想,片刻后站起身来,唱道:
“悲歌可以当泣,
远望可以当归。
思念故乡,
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
欲渡河无船。
心思不能言,
肠中车轮转。
……”
奇怪的是,这个男孩儿唱歌的时候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俨然真的变成了那个饱经沧桑、思乡而不得归的断肠人。他的嗓音完全不似刚才那般稚嫩清亮的童声,俨然是成年男子的嗓音。歌声抑扬起伏,尾音微颤,惹人愁肠百转,不禁潸然。他满脸悲戚,紧锁眉头,眼中饱含着泪水,显出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和深沉。
若是平常人见此情景,恐怕早已吓得尖叫一声,拔步便跑了,但白袍男子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神色肃然却无半分慌张。
歌声戛然而止,半晌无人说话。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得风呼呼地吹,树叶碧草沙沙作响。“呀呀……”数点寒鸦几声啼叫打破了沉寂。
小男孩儿倏地回过神来,恢复了方才的天真可爱模样,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白袍男子摇头道:“没有。”他顿了顿,接着道,“你的歌声很动听。”
小男孩儿一个劲儿地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对不对!这不是我的歌声,是他的歌声!”
“他的歌声?这是何意?”
见白袍男子面露疑惑,小男孩儿看上去颇有些着急,他挠了挠后脑勺,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来:“嗯……嗯……如果你愿意陪我说会儿话,我慢慢说给你听。”
他走上前去拉住白袍男子的手,邀他一道在墓碑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他羞赧地垂下眼,喃喃地说道:“我方才唱歌的时候声音变成那样,你不害怕吗?别的人都被我吓跑了呢,他们说我是‘妖怪’……”
白袍男子摇头道:“如你这般眼神清澈的人,都不会是坏人。”
“你真是个好人!”小男孩儿的眼里闪着晶亮的水光,满怀感激地望着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跟我说话了……”
白袍男子恻然动容,问道:“你独自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小男孩儿欲言又止,半晌方才嗫嚅着道,“我在这里找死人。”
任白袍男子再是淡定从容,听一个小男孩儿在荒郊野外说出这番话也是被惊了一跳,一时怔住了。
小男孩儿看出他面色的变化,脸刷地一下红了,忙摆手道:“你不用怕!你放心,我不会吃人的!”
白袍男子反应过来,隽秀的脸上泛出浅浅的笑意。小男孩儿见他笑,也红着脸咯咯地笑起来。
“大哥哥,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从山上来,回山上去。”
小男孩儿眼睛亮了,激动地道:“我也从山上来!你来自哪座山?”
白袍男子答道:“玉虚山。”
小男孩儿看上去有些失望,撇了撇嘴道:“哦,我不知道玉虚山……我现在住东落山,从前我还住过栖霞山、云梦山、苍云山、骊山、青城山,还有好多好多,数都数不清呢!”
“如此说来,天下的大山都是你的家。”白袍男子笑道。
“嗯,天下都是我的家,哪里有吃的我的家就在哪里!”小男孩儿的眉眼里闪烁着纯粹的喜悦的光彩。
“你的家人呢?”白袍男子问。
“我没有家人了,唯一的哥哥也找不到了。”小男孩儿收敛起笑容,垂下长长的眼睫,眼里依稀泛着朦胧的水光,“你有很多家人吗?”
白袍男子目光闪动:“我的爹娘已不在世上了,但我有很多同门师兄弟、师姐妹,还有慈爱的师父。”
“我真羡慕你……”
日光渐暗,暮霭沉沉,那翠绿的春草也似乎一夕苍老,远道凄迷,四下里愈加寂静,只听得归巢的倦鸟啼啭了一声。
小男孩儿瞅了瞅天色,忽地跳起来,叫道:“哎呀不好啦!天快黑了,那人又要来了,我得回去啦!”他急匆匆地跑开几步,忽又回过头来。
“我的名字叫小乙,你呢?”
“风鸣雪。”
“风鸣雪,明天我还在这儿等你,你一定要来啊!”说着,他挥了挥白嫩的小手,因为笑得太灿烂,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张小脸都皱巴巴的了。
风鸣雪还未来得及回应,小男孩儿早已消失在凄迷远道的尽头。
风鸣雪本急着赶路,不料遇到了这个有趣的小男孩儿,已是耽搁了半日,明日却要再耽搁一日。虽未亲口应承下来,但亦没有拒绝,这让他有些左右为难。他虽急着回去,但亦不能食言,于是决定再留一日。
翌日,一大早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天灰蒙蒙的,远山近树都蒙上一层轻烟,看不分明。风鸣雪戴着斗笠早早地到了昨天的地方。时光的跫音踏着雨滴坠地的拍子,慢慢地爬上山顶,爬上树梢,又静悄悄地落在碧波粼粼的湖面上。
天色渐暗,仍未见小乙踪影。是忘了吗?或是因为下雨便不来了?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风鸣雪抬脚正欲离开,忽听得一阵脚步声。只见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大摇大摆地踱步过来。风鸣雪隐约感到此非善类,于是隐在树丛之中没有现身,以免招惹麻烦。他藏在暗处仔细打量着这个“道士”,装束与普通道士并无二致,一身青兰道袍,束发盘髻,头顶扁平混元帽,手拿一柄拂尘,腰间还挂着一个大葫芦。只是此人眼神邪戾、步态张扬,殊无修道之人仙风道骨、出尘遁世之态。
风鸣雪待此人走远,思虑片刻,便跟了上去。
那青衫道士挥了挥拂尘,昂首阔步进了一家客栈。
小二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这位道爷,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给本道爷预备一间天字号上房!再来一桌酒菜,要你们店里最好的!”青衫道士斜睨了他一眼,面带得色地呼喝道。
“是是是,小的马上预备妥当!道爷先请坐!”小二忙将道士迎入,毕恭毕敬地安排了上座,上下打点忙活起来。
这道士胡吃海喝一通,待盘空腹满之后,上楼歇息去了。
天字号客房里,道士侧卧在榻上,半眯着眼,一脸惬意。他满足地摸了摸圆鼓鼓的肚皮,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响嗝。
他兀然睁开眼,眼中射出邪戾狡诈的光,盯着桌上的大葫芦,嗤笑道:“哟,醒啦?老老实实呆着吧,不要白费力气了。”
道士打了个哈欠,接着道:“本道爷为了抓你费了多少劲儿!你这狡猾的妖精,害我在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住了整整一个月呐!你居然躲着不出来。哼!昨晚追得本道爷腿都快断了,总算把你给逮着了,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边笑边道,“把你炼成丹,定能卖个好价钱!……哎——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可惜已经有人点名要你,那人我还不敢得罪……”一想到这儿,他就恨得咬牙切齿。
这时,忽见葫芦左右摇晃起来,晃动得越来越剧烈。那道士一见情形不妙,从榻上一跃而起,冲上去一手按住葫芦,一手掐诀念咒,一团红光笼罩着葫芦,俨然一张大网将它紧紧捆缚起来。那葫芦渐渐地不摇晃了,道士长吁一口气:“这家伙力气还真大呀!累死本道爷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又欲掐诀念咒。
“放了他!”只听哐当一声,窗牖大开,冷风呼啸,白袍广袖御风而入,轻若羽毛,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风鸣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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