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彭新苗
自从廖钟拉拢了王涛，五组的日子就显得平静了许多
孙小天和李庆也不敢找王涛的麻烦了，钟爷如此器重他，以后出去了说不定还得在他的手底下做事，得罪了不好，更何况即便是他们两个加起来和王涛打也半点讨不到好处
陈楠的日子自然也好过了许多，更多的休息时间，都在盯着那张小照片，磨得直起毛，边缘棱角都不见了
难得的一个晴天，三监区给大家安排了常规的心理咨询，排队集合好以后，迈着总体整齐划一实则软软塌塌的步子来到了活动广场
“哔~就地解散！”一声长哨过后，狱警挥舞着警棍宣布解散，人也开始三三两两往围墙边，栅栏边靠拢。几个狱警拿着警棍在广场中间巡逻，来回扫视，四面八方，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王涛和陈楠像上次一样在阳光下席地而坐，王涛双手交叠枕于脑后靠在栅栏上，微微眯着眼睛，好不惬意！陈楠拿出了照片，仔细看了看，转过头想对王涛说点什么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低下了头看着地面
“有屁放！”王涛眼也没睁，嘴唇轻轻阖动，轻声说了句
陈楠吓得一激灵，转过头去：“涛哥你没睡啊，我以为你睡着了呢，嘿嘿，涛哥你耳朵真好使，这么小的动静都能听见。”
“哼哼~”王涛轻声哼笑，对陈楠的马屁不以为然
“不说算了。”王涛嘴一动又加了句话
“说说说”陈楠又凑过来点，手心里扣着照片，嘴唇几乎要贴近王涛的耳朵，还用一手掩着嘴巴，像说什么悄悄话一样
“涛哥，我~”还没说几个字王涛抽出一只大手拍在他的脸上，推着他的脸隔远了些
“你找死呢？娘们唧唧的”他瞪了陈楠一眼，收回手在陈楠衣服上蹭了蹭口水，又收回来揉了揉耳朵
“嘿嘿，我怕别人听见。”陈楠不好意思的揉揉后脑勺，平时一脸凶相今天还能看见点憨厚在脸上
“啥好事儿啊，怕别人听”
可能是快要刑满释放了，王涛也难得的多说了几句话，嘴角噙笑
“哥你凑过来，你看这，好看吧？”陈楠小心翼翼的把手心里扣着的两寸证件照献宝一样举过来
“好看！老子跟着你看八百遍了！”王涛轻哼一声又双手交叠垫在后脑勺靠在栅栏网上眯起了眼
“哥，我能不能现在就把地址告诉你，你把我的地址记好了，等你出去了一定去我家看看，好不好？你再回来看我一次，告诉我我妹子啥样了，我爷爷啥样了，我家啥样的，行不行？啊？哥？”
陈楠一脸希冀的望着王涛，阳光从陈楠的侧脸照过来跳跃到栅栏网上
王涛看过去，好像陈楠会发光一样，他真羡慕这样的陈楠，有人惦记着，又惦记着别人，有家，有亲人，有柔情，细细回想起来，貌似这六年多来，陈楠今天的表情最有个人样，自己呢？嗨！想这么多干嘛，无牵无挂也好，命没了也没什么麻烦，管他什么草革裹尸还是曝尸荒野，孤魂啊野鬼的，他才不信呢！死了重新投胎拉倒！
陈楠可怜巴巴的望着王涛，王涛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哼笑一声，大掌一下拍在他头上又收回手
“说吧，我记着呢”又靠回去闭上眼了
“江城市黄化区白杨路佳缘小区三单元502，我妹妹叫陈央，我爷爷叫陈峰林，哥，你记住了吗，你记不住我再说一遍！哥！你记住了吗！“
手里握着的相片险些汗湿，他紧张又激动，好像自己就要回家了一样
”记住了！屁话真多！滚一边儿去，别挨着我“
他眼也不睁，神情似嗔似笑
”嘿嘿，嘿嘿，哥，我怕我说错了，我再给你念一遍吧，江城市...”
他腆着脸想再念叨一遍
“滚！”他险些被气笑，弹起来坐直了，刚想骂这个一脸贱笑的小白脸，广场上就传来一阵骚动，不少人扒着铁丝网朝外看，不时还有污言秽语和浪笑声传出来
陈楠和王涛都收敛了表情，站起身来顺着人群朝外瞥了一眼
原来是一个女人走进来了，准确的说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就好像一个通体雪白，柔软无骨的兔子走进了狼群，要不是有栅栏网拦着，这兔子恐怕连尸骨都找不见了
一副大学生的打扮，英气的眉眼，故作成熟的眼眸里透露出的惶恐和不安
彭新苗看着这些猩红的，野兽一样的眼睛盯着自己，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不禁打了个哆嗦，有点发怵，她想找找王涛在哪儿，可是这情形，她不敢在这院子里久留了，总之王涛不会像这些人一样猥琐
低下头快步向里面走
狱警看大家情绪太激动，马上维持秩序
“都坐回来，别围着看了，快点儿！”
尽管如此，随着人群向广场中心的慢慢蠕动，每个人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的死死盯着离广场十米开外的女人
牛仔裤包裹着的笔直的双腿，圆润的臀，剪裁简洁的白衬衫居然还在前襟处打了个结，露出白皙迷人的腰际线
“嗤！不知死活！”王涛转动了一下脖子，又扭了扭腰，像个老大爷一样盘腿坐在了地上
陈楠也哼笑了一下，蹲下来小声嘀咕：“比我妹妹差远了！”
王涛听见陈楠的话，猛然想起前一阵子在睡梦中惊醒时和蓝色背景布重叠的脸，他酸痛的手指和幻想中的腰际线以及掌握在手中的柔软，后背起了一层心虚的薄汗，也不好意思地嘀咕出声
“是差远了！”
看着那个女人走进了屋，背影也看不见，香气却好像留在了这片空地上，一群臭男人中间，时不时还有猥琐男人的浪笑和污言秽语
“有多大？啊？”
“哈哈哈！一看就有C！”
“哈哈哈！你看的倒准！哈哈哈哈！”
“废话，劳资进来之前不知道玩了多少个！”
“一看就是处，肯定紧！”
“紧不紧你一会儿去试试啊！”
“试试就试试！哈哈哈！以为老子不敢啊”
办公室里的气氛却像点燃了的炸药包，硝烟弥漫，一触即发
“谁让你来的？”彭建军大声质问，连领带也一手扯歪，迈着大步在屋里转圈儿
“我来这儿是正经工作，来实习的，就几天而已，再说了，就你这儿我又不是没来过！”彭新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两脚搭在红木桌子的桌沿上，还不时的轻晃，对她面前的怒火毫不在意。
“那能一样吗？你以前都躲在办公室里面不出去，今天倒好，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这是什么地方啊！啊？你能随随便便来吗？”彭建军气的手直发抖，端起茶杯来却喝不到嘴里，一生气索性摔在地上
”我就是来看看王涛，认识一下，聊聊天，不行吗？“彭新苗看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也吓坏了，眼眶通红，却还是不肯退让
”王涛？他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他是个劳改犯，你是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你来认识他？你开什么玩笑！“
“劳改犯怎么啦，我就是喜欢他，他和别人不一样，你不要老是干涉我。”她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还跺了两下，趴在桌子上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看见她哭，彭建军更是觉得心里有一股邪火发不出来，他母亲因为自己这份工作早早地就和自己离了婚，撇下孩子不管，他又当爹又当妈，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好不容易供完了大学，她还敢往监狱里凑，还喜欢一个劳改犯，唉！王涛的确是好，可他心里还是接受不了，罢了罢了！管那么多作甚！随它去！他双手叉腰，头偏向一边望着地面，一言不发，听着女儿呜呜的哭声
崔干事听说彭新苗来了三监区做心理咨询师，先是一喜又是一惊，紧接着就迈开脚步，快步走着，不管如何，先去看看再说
一进屋就是一地狼藉，破碎的白色瓷片，满地的水渍和泡发的茶叶
”彭~彭教，苗苗来啦！“他语气试探，怀疑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彭新苗听见声音，抬起头来除了眼睛揉的通红倒也看不见眼泪”崔哥，你来啦，我来做心理咨询师的。“声音显得有点委屈。
崔干事看她还能好好说话，估计没什么大事儿，于是当起了和事佬，”彭教，心理咨询马上开始了，咱还是出去吧“
彭建军瞥了彭新苗一眼，叹了口气，叉在腰上的手抬起一只，用手指指着彭新苗道”真出什么事你别来找我。“说完放下手大步走出办公室，崔干事担忧地看了一眼彭新苗，轻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出去
彭新苗听到父亲松了口，也不禁轻呼出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揉红的眼睛，心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王涛，隐隐的兴奋，好像心跳都加快了，又伸出手对着手机摆弄摆弄头发
活动广场上
几个狱警走进了小广场，其中一个还拿着个扩音喇叭，伴随着其他几个狱警的低喝，大声的嘈杂的扩音喇叭里传来指示
“安静！安静！听到谁的编号，谁就去办公室里接受心理咨询，明白了吗？”
“明白！”声音稀稀拉拉
“第一个！0364！”
“到！”这次回答的倒是十分嘹亮，周围还传来了一片起哄的声音
“看看多大，能不能一手掌握”“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
“安静！”狱警开始大声的压制着这些不怀好意的口哨和笑声
0364快步的走进去，眼角挂着笑意。没一会儿，出来了
回到角落里和旁边的人讨论起来，哄笑声更甚
“这么一会儿就不行啦？”说话的人露出一口黄牙
“去你妈的！”出来的人笑骂一声
狱警又举起扩音器，喉结大动，青筋毕露，想要盖过一阵一阵的哄笑声，恢复监狱的严肃性，显然没什么效果
”0426“”到“
”0741“”到“
”......“”......“
进去又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哄笑声一阵盖过一阵，仿佛那个女人脱光了站在广场，随意让他们评头论足，操场上热热闹闹像是开了什么茶话会，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兴奋，狱里生活很苦，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个乐子
王涛和陈楠没什么动静，一个靠在栅栏上假寐，一个拿着相片细细地看，像是要数清头上有多少根发丝
”1856“”到“陈楠将相片揣好，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跟着狱警走进了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又面无表情的走出来，找到原来的地方，坐下来，掏出相片，还小声嘀咕
“妹子，你上完大学可千万不要变成这样子啊！假里假气，装模作样的”
”2610“”到”
王涛睁开眼睛，懒洋洋的起身，又伸了个懒腰，跟着走了
屋里早已经被收拾好了，王涛进去的时候连水渍都快干了，不过还是有股茶叶的淡淡清香飘荡在屋子里，倒有几分闲情雅致的味道
王涛高大的身影一进来，彭新苗放在桌子下面的双手就不自觉地攥起来，手指绞着手指，唇也抿起来，红润的唇压出一道白痕。
王涛显然没拿这个作死的女人当回事儿，六年多看不见女人，偶然来了一个他竟然没什么旖旎的心思，想想也觉得奇怪，大概是被那块蓝色背景布洗脑了，他也有些苦恼，不自觉地甩甩头，挥掉脑子里不该有的想法，舌尖顶了顶牙齿，走到椅子旁边，大剌剌地坐下，双脚的脚跟还轻点了一下地面
刚坐下就抬手打了个哈欠，又坐着伸了个懒腰，他还不觉得尴尬，眼眶带着点微微的湿润，有点迷蒙，显得稚气又有点可爱，直直地盯着彭新苗等她说话，彭新苗脸更红了
她清了清嗓子，公式化问答
“王涛是吧？”唇又抿起来，不自觉地紧张，双腿并拢，坐的板板正正，腰也挺得更直，后背有点僵硬
“嗯”轻轻地，不仔细都听不出来，嘴唇都没动像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点男性的低沉和沙哑，像是一块粗糙的石砾摩擦着彭新苗的心，听的她痒痒的
“我是彭新苗，是这次的心理咨询师”她眉毛微挑，郑重其事地介绍自己，手又不自觉的大力攥了一下自己
他又抬手打了个哈欠，头点了点，示意知道
彭新苗有点尴尬，他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又攥紧了手接着问
“你来这以后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家人呢？”她神情鼓励，示意他多说点
“死光了”
“......”
“那你渴不渴望外面自由的世界呢？”她觉得这个问题基本没什么意外发生，大多数都应该是肯定的答案
“我过两天就出去了”
“......”
“呵~太好了！”她干笑了两声
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要再说点儿什么，有点尴尬
“到此结束！”
他突然开口，站起身来，高大的身体挡住了窗口照进来的光线，彭新苗吓了一跳，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王涛转身就出去了，脚步晃晃悠悠，拖拖沓沓，门被重重地拍上
彭新苗咬着下唇一时无措，右手攥成小拳头轻捶了下桌面，桌角一块不安分的漆皮晃晃悠悠掉落在地面上
夕阳西下，给三监区带上点儿红晕，薄薄的泼洒一层，显得静谧又柔和
彭新苗做完最后一个人的心理咨询，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显得有点儿郁郁寡欢，今天并没有什么收获。彭建军估计是气的狠了，连屋子都没进，到了下班的时间就回家了
当!当!当！崔干事敲了敲门走进来
脸上带了点儿可疑的红晕
“苗苗，下班了，去吃饭吧，我请你。”
彭新苗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不好意思拒绝他，垂下眼角点点头，收拾好东西跟着走
这个点儿，犯人都去食堂吃饭了，彭新苗跟在崔干事的身后，路过活动广场，太阳只剩了个边边儿挂在远处的小山上，彭新苗望着空无一人的广场，突然想起了今天白天的一句话
“我过两天就出去了!”
“崔哥，你先去开车，我想起来有点东西没拿，一会儿到门口等你。”她一脸喜色
崔干事也没多想“用我陪你吗”
“不用，不用，我拿完东西就去门口等你，你去开车吧。”
“那好，我先走了”
彭新苗火速跑回了办公室翻翻找找，终于看到了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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