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澡堂
多年后，当秦可新想起县委书记赵光明和老婆、女儿，带着自己在龙凤泉澡堂子自掏腰包买票，泡大堂子的情景时，便就感动得热泪盈眶。
然而，感动之余，秦可新再也看不到赵光明这样的县委书记了；赵光明已经蜕变成李光明、王光明了。
李光明、王光明们，不会自掏腰包买洗澡票；也不会在大堂子里去泡澡。他们习惯豪华堂馆内的红楼，喜欢洗浴中心温馨的鸳鸯套房；喜欢妙龄女郎身上滚烫的温度；那是比澡水还烫热的一种温度；使李光明、王光明们百战不疲；红楼内、洗浴中心里小姐们白花花的躯体和澡水遥相呼应，让李光明、王光明们欲醉欲仙；乐此不疲。
李光明、王光明们洗罢鸳鸯浴，便就坐上价值百万元的高级轿车游山玩水，一路上警车开道，前呼后拥，可与满清皇帝乾隆相媲美；李光明、王光明们富敌天下，将不可一世的奸相和珅也能比趴下……
赵小燕买好洗澡票，小跑着追上秦可新和她爸、她妈。
秦可新见赵小燕手中举着四张洗澡盆，便就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燕子姐，一张洗澡票多少钱？”
赵小燕不屑地说：“三毛！”便将一张洗澡盆塞到秦可新手中。
秦可新一怔，把洗澡票拿在手中左看右看，只见上面铅印的“国营凌风县龙凤泉洗澡票叁角”的字样醒目耀眼，便向赵小燕跟前靠了一靠，说：“一张洗澡票三毛钱，四张就是一块二毛钱；一块二毛钱要吃十几碗面哩！燕子姐，”秦可新叫了一声：“我不洗澡啦，把票退了去！”
秦可新说着，便将洗澡票往赵小燕手里塞。
赵小燕惊得一愣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在秦可新的手上打了一把，嗔怒道：“这话也能说得出来？真是个小气鬼……”
秦可新愣住了，赵小燕推了他一把说：“还不快过去，没见我爸在门口等你吗？”
秦可新把眼去看，赵光明已站在标有“男洗浴间”的门口等候他。
秦可新回头看了赵小燕几眼，见她挽着妈妈的胳膊走进“女洗澡间”去了，只好脚步迟钝地向赵光明走去。
秦可新来到赵光明跟前，赵光明问他：“可新儿，刚才和燕子说什么呢？”
秦可新跐跐畏畏扭捏一气，终于按捺不住，说：“我嫌洗澡票贵，叫燕子姐给退，她打了我一把……”
赵光明见说，眼睛里突然溢满泪水；作为凌风县的父母官，他被秦可新的话语打动了。一张洗澡票3毛钱，在赵小燕这样的城市孩子眼里并不不能说明什么；可对一出生就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乡村孩子秦可新来说，却是瑰宝。
3毛钱在农村人那里，可能是几天的菜金钱；也可能是一个月的秤盐倒油钱。用3毛钱去洗身子，自然有奢侈之虞。
秦可新和父辈们一样，知道金钱来之不易；得一分钱掰两爿花；城市孩子却不会这么考虑。
城市小孩有父母亲每月的薪水做保证；吃粮也用不着自己担忧；每月只要拿上粮本子，就能随心所欲地把粮食买回来。
乡村孩子哪有这种福气？他们从懂事起，便像父母亲一样，知道忍受清贫，忍受饥饿；不屑一顾的奢侈和浪费，在他们心目中，是极大的浪费……
赵光明痛心疾首地寻思一气，情不自禁地将秦可新揽在怀里，说：“可新儿，3毛钱洗次澡是贵了点，可赵叔每月的工资八九十块，这澡咱洗得起……”
赵光明这么说着，一把拽起秦可新，走进男洗澡间的门里。
厚厚的皮门帘一掀开，滚滚而来的热气便使秦可新的视线一片模糊。
秦可新拿手划拉着涌在眼前的雾气，摸索着向前走去，赵光明已经走出好远，在前头喊他：“可新儿，往这边来！”
秦可新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走去，穿过一道小门，雾气稀薄了；再走几步，雾气彻底散去，展现眼前的，却是几十张雪白洁净的床铺。
床铺上铺这床单，赵光明走到一张床铺跟前坐下去，立即便有顾客向他打招呼：“赵书记好！赵书记您来啦！赵书记，我有事向您反映哩……”
赵光明一一向问候的人打过招呼，款款说道：“大家先洗澡，洗完澡，我们一起来聊……”
赵光明这么说着，见秦可新怯手怯脚站哪儿不挪步，便就喊了一声：“可新儿快过来呀！”
秦可新见赵光明喊他，这才亦步亦趋地走过来。
赵光明见秦可新走到跟前来了，指指旁边一张床铺说：“这是你的床铺，那个小方柜是搁衣服用的！”
秦可新怯懦懦走到床铺跟前，眼巴巴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赵光明笑了一声，说：“头一回进澡堂，都是这样摸不着北，我来教你！”
赵光明说着，从自己的床铺走到秦可新床铺跟前，坐在床沿上，指着小方柜道：“这个小方柜是放衣服用的，一会儿脱了衣服就放里面！衣服放好后，要用小锁子把柜门锁了，像这样子把钥匙套在手腕上，再去堂子里泡澡！”
赵光明一边说，一边锁上小方柜，将钥匙拔下来套在手腕上，给秦可新示范一遍；尔后，走到自己的床铺跟前去脱衣服。
赵光明把自己丢剥得一丝不挂了，秦可新却痴愣愣坐在那里，看着偌大的澡堂发呆。
设有几十张床铺的龙凤泉澡堂，每个铺位都已坐满或者躺满人；大家毫无顾忌地将衣服褪去，露出颜色不同的各样肤色，裆里的东西提溜耷拉垂吊着，长短粗细各有所依。
秦可新把眼睛扫视一圈，似乎发现，在这个地方，脱去衣服的竟然没有区别；要说有区别的话，那只是个头的高低，体形的胖瘦；命根的长短、眼睛的大小。
然而一旦穿上衣服，便有了城乡之别，贵贱之分。
是城里人，就可以拿上粮票上国营食堂买面吃；是农村人，由于没有粮票，女服务就不卖给你；为吃一碗面，还得从侏儒王大便手中购买黑市粮票。
目视这电灯光下一个哥白花花的躯体，联想到自己裆部的物事；秦可新突然羞赧起来，紧紧按着衣服不愿意脱掉。
赵光明早把衣服脱光了，已经向大池子走去；走到门口，回头来看秦可新；却见他还是依着整齐地坐在床铺上原地不动弹，便就折返回来问道：“可新儿，怎么不脱衣服呢！”
秦可新看了赵光明一眼，嘴里呐呐着：“这……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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