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逆河之水
冰山没有骗她，竹屋里面确有厨房。并且，还是一个超级大厨房。
嫦夙不得不在心里感叹，厨房内的陈设完全是为吃货设计的。光是灶台，就有五个。灶台上除了一口大铁锅之外，其余皆是大小不一的金锅。每个灶台上方的中央各悬着一个精致的油灯，火苗不高不低，大概是为了生火所设，灶台一边则整齐地排列着几排柴火。
内侧的墙边有一排柜子，里面成列着各类形形色色、设计精妙的炊具和餐具。外侧的墙边则整齐摆放着米缸、水缸、酒坛及各种她未曾见过的酱料。此外，厨房下面还有一个地下室。
嫦夙顺着楼梯下去，顿觉阵阵寒意随着那一团团白色雾气向她袭来。置身于此，恍若冬季。也正是如此，里面堆积如山蔬果和肉食，才丝毫没有腐败变质。
这样的厨房，若是她师父见了必会两眼放光。但是对于嫦夙而言，此刻却是另一番滋味。因为选择太多，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比如说选哪个灶台，选什么食材，选哪些调料。
总而言之，她深深地感觉到实战烹饪的不易，似乎也有些理解师父为何每次下厨都能不小心纵火烧山了。
反正，无论如何，眼下生火烧饭是在所难免了。索性，嫦夙闭着眼睛选了几样食材，又胡乱加了一些调料，然后，一股脑儿地扔进一口金锅，盖上锅盖，在灶下点了一把火……
万幸，和自己的师父相比，她并没有青出于蓝。厨房没有着火，竹屋更没有着火，只不过，那口看似坚固无比的金锅却硬生生地被嫦夙烧出了一个大窟窿，那金锅自然也换了新面貌，已然没有了一口锅的样子。
末舛坐在桌前，看着眼前这一团黑乎乎、完全辨不出形状的东西，以及厨房内那口壮烈牺牲的金锅，他生平第一次在心里露出了惊叹的表情，人才啊！
这小奴没把自己一起烧成黑炭实属不易。
不过，眼下看她的模样，也已经形似黑炭了。
此时的嫦夙，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不是漆黑的，除了那对眨巴着无辜表情的大眼睛，以及因犯错而正在尬笑的两排大白牙。
“你说自己不会做饭，实在太过于自谦了。”若不是他及时过去灭火，怕是这整个屋子都保不住了。
嫦夙呵呵一笑，谦虚地说道：“公子过奖了。”
“我看你是当仁不让的厨神。”末舛嘲讽道。此时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嘴角已在不经意间扬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
嫦夙自知做错了事，也不再辩解，只是默默站着。其实，这样的结果已经比她预想的好太多了。至于“厨神”这个称号，有她的师父在，横竖都轮不到她来做。所以，她是万万不能认的。
毕竟，做人要懂得谦虚。
末舛见她沉默不语，便也不发一言，只是盯着她……
周边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两人在这种气氛中僵持了许久。
若不是虚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圆盘状的半透明物体，这样的对峙不知还要持续多久。此时，虚空中那圆盘状的半透明物体渐渐清晰起来，状如一面镜子。
末舛朝虚空中轻轻挥了一下手，只见镜面中现出一张极为美丽的……男子的脸。
“末兄！”镜中男子急切地唤道，表情和语气中难掩激动。
末舛见到镜中之人，并无流露出一丝惊讶之意，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道：“辜嗣呢？”他的语气一贯的冷淡，不过倒也听不出责怪之意。
镜中男子连忙解释道：“辜嗣……辜嗣是不得已才在我面前开启信镜的。”这时，嫦夙才注意到那男子身旁还站着一位金发男孩，那金发男孩脸上乌云密布，看上去尽是担忧之色。
末舛问道：“你找我有何急事？”辜嗣此番替他去给龙王送寿辰的贺礼，在那里遇上子戈上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子戈上仙虽然有些任性，但这么多年以来，在他们之间也不曾有过逾距的行为。他一向知晓，信镜是他与辜嗣独有的通讯之物，旁人用不得。与其他人相比，子戈上仙虽与自己走得近一些，但也只限于偶尔由辜嗣通过信镜传话，却从未用信镜与末舛面对面说过话。
果然，子戈闻言立刻收起激动的神情，正色道：“末兄，出大事了！这两日逆河突然出现异样，我见两日内逆河河道明显收窄，似有枯竭之势。我担心有妖邪作祟。如今临近七月十五，若现在通报天界恐生事端，所以……我想请你的护法神兽辜嗣先帮忙暗中调查。”
末舛脸上略过一抹惊讶。子戈口中的逆河悬于天界之外的无极穹顶之下。传闻逆河自上古时期便存于世，既无源头，亦无尽头。亿万年来，河中的离魂水都不曾枯竭过。自上古之神将世界划为三界后，逆河便一直由天界掌管。别说一般的妖邪，即便是整个三界加起来，恐怕也难以撼动逆河一寸。
他沉吟片刻，对子戈说道：“逆河素由天界掌管，子戈上仙还是及时通报天界为好。”
“可是七月十五临近，若此时通报，天界必会派重兵把手，辜嗣恐难再从我这里取到离魂水。我担心你……”子戈面露担忧之色。
末舛说道：“天界之事，人界本不便插手。况且，即便是辜嗣去了，也未必能查出原委。”
“可现在一切还只是我的推测，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冒然通报天界岂不是打草惊蛇？”子戈急道。
“主人，请准属下前去一探究竟。”此时，一旁的金发男子突然开口请求，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难以撼动的坚毅。
末舛沉吟片刻，才对辜嗣说道：“你若执意要去，我便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你必须回来。”他的这位贴身护法性格执拗得很，但凡与他有关的事，哪怕是拼上性命也定是要去做的。
“属下遵旨！”虽闻其声，不过在那信镜之中，此时早已不见了金发男子的身影。
末舛见辜嗣离去，便转过身来，面色凝重，如同在脸上结了一层霜。三日之后正是七月十五，若不出意外，那便是他一年一度旧疾发作之时。
十二年前的七月十五，是末舛送白雀国圣女去玄冰山受刑的日子。然而自那日起，他便患上了心疾。
此后每至七月十五，他的心疾便会如期发作一次。每每发病，胸口如万箭穿心般，一日之中无休无止，直至完全失去知觉。
或许是福祸相依，末舛在罹患心疾的同时，竟然多了一种异于常人的能力——他可以凭自己的意念控制事物，甚至凭空造出一些东西来。
虽说神裔门精通修炼之道，可以通过先祖流传下来的一些秘法获得一些神通，但那至少也需耗费数年甚至数十年的艰苦努力，方能习得一二。因此，他在一夜之间有了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异能，除了进一步证明他的不凡，加固了他的智子地位，却也加深了他的父亲莫寒对他的忌惮。因此，他患心疾之事，一直是个秘密。
遗憾的是，这些年来，他的能力虽与日俱增，却始终无法用意念为自己治病。
他和辜嗣暗中寻遍天下名医，甚至取了陇海山可治百病的圣水，都无法减轻他发病时一丝一毫的痛苦。
世人皆知，陇海山上的圣水可治人界的百病。若是连圣水都治不了的病，便不是一般的身体病痛，而是深刻在灵魂之中的业力之病。
业力之病，只有逆河之中的离魂水可治。
在试遍人界所有的方法后，在末舛患心疾的第三年，辜嗣瞒着末舛，只身闯入无极穹顶之下的逆河盗取离魂水。
便是在那一次，辜嗣结识了看守逆河的子戈上仙。可谓不打不相识，子戈上仙非但没有将辜嗣擅闯逆河的事禀报天界，而且在每一年的七月十五，都会提前为末舛准备好一瓶离魂水。
他提出的唯一条件，便是与末舛做朋友。
这些年来，离魂水虽然减轻了末舛的痛楚，却无法彻底治愈末舛的心疾。由于离魂水离开逆河后只能保持一日的药效，一日之后再食用，便与普通水无异。因此每年的七月十五，辜嗣前往逆河找子戈上仙取离魂水，便成了惯例。
这些年来，因为离魂水的缘故，末舛对子戈也是格外宽容的。对于他提出的一些要求也是尽可能的满足。比如说，1500岁的子戈非要称年仅22岁的末舛为“末兄”；又比如，人界每年的八月初八，子戈必会来陌湖登门拜访。
此时，信镜中的子戈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叫道：“末兄，你竹屋之内怎会出现黑乎乎的妖邪？”当他再一次确认这团东西确实存在后，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
“她是我的小奴。”末舛转过身，淡淡地说道。她现在这副模样，确属世间少有。
“末兄，你除了辜嗣，何来其他奴仆？”子戈难以置信地问道。他心中充满一万个问号，这团黑乎乎的东西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子戈上仙仙事繁忙，此等琐事就不劳费心了。另外，辜嗣不是我的奴仆。”末舛的话中似是隐含着几分愠意。他抬手一挥，只见镜中的人脸渐渐模糊，便不再有说话的机会。
这冰山真是说翻脸就翻脸，嫦夙在一旁摇了摇头。
嗯，子戈上仙表情丰富，看他比看戏精彩。想到这里，她又由衷地点了点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还要在这里杵多久啊？
她感觉自己快被这座冰山给冻死了……
末舛看着眼前一会儿摇头叹息，一会儿点头傻笑的嫦夙，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奴怕是被火烧坏了脑子吧。”
他上下打量着她，她这副模样竟然能被子戈上仙认定为妖邪，或许可以被称之为一种荣幸。
他问道：“会洗澡吗？”
这声冷不丁的一句问话倒是让嫦夙成功地回了神。
听到洗澡两个字，她两眼放光道：“当然会，我最喜欢洗澡了。”可是她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他的奴仆，他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难道是要让她给他洗澡？
她尴尬地说道：“不过，若是公子想让我给你洗的话……我可能还有很多不足之处。”毕竟她长这么大还没有给别人洗澡的经验，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放肆！”
“公子，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放肆究竟是何意啊？”想来她还得在这人界待上一段时日，平时也该多积累些词汇，免得出去闹笑话。
末舛反问道：“你觉得呢？”
嫦夙坦白：“因为不懂，所以你之前说的两次我直接略过去了。”只是“放肆”这两个字，他好像特别喜欢说，所以她觉得今日很有必要问一问。
沉默……无尽的沉默……
嫦夙觉得，若继续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被眼前的冰山活活冻死。为求自保，她还是让一步吧，谁让她是奴，他是主呢？而且，她好歹是天床山仙尊唯一的弟子，气量要大一些，对吧？
她笑嘻嘻地说道：“公子，我觉得像放肆这般高深莫测的词，还是让我日后慢慢领会吧。那个，你现在……到底……要不要洗澡？”不管怎么说，这是她在人界的第一份差事，尽职尽责是本分。
“滚出去！”眼前这个人，末舛觉得多看一眼都觉得脑壳子疼，可随即又补了一句，“把自己洗干净再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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