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嫦夙寻母

　　每次世界毁灭之后，除上古天神之外，世间生灵尽数灭绝。亿万年后，天地间才开始生化出新的生灵，开启全新而漫长的大轮回。

　　新世界初建时，皆以人神共居开场。彼时人人都有灵性，具备与神沟通的能力。然而天道轮回，终逃不出合久必分的宿命。

　　当人们渐渐生出私欲和贪念，灵性渐失，人与神之间就开始渐行渐远，乃至世界层层分级。

　　数千年之后，世人只知有神，而不明神意。

　　此番轮回，亦不例外。

　　这大千世界原本并无明确的界限。传说两千年前，天地间不知何故突然戾气大增，为便于管理，上古创造之神根据气的清浊，将世界划为天界、人界和冥界三界，并将漫天戾气压制在最下层的冥界之内。

　　此后天界、人界、冥界便有专人管理，互不干涉。

　　一般人死后都会进入冥界等待机会轮回，但若是死后执念不灭，便去不了冥界，也无法返回人间。只能在人界与冥界的交界处不断徘徊，直至灰飞烟灭。除非遇到有缘人了其夙愿，方有机会再入轮回。

　　而幽冥谷就处于人界与冥界的交界地带。

　　此处由于长年受冥界戾气熏染，终日阴寒不见天日。这里的人生前死后执念都太深，大都保留着死前的样貌。除了少数极恐怖的，大部分人只是苍白无色，面无表情，倒无骇人之处。

　　嫦夙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辛瑶，因为她是其中最好看的，姣好的面容因死白的脸色显得尤为楚楚可怜。这样的人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实在太过显眼。

　　此时，她正被几个悍妇欺凌。

　　“你看她，一副媚相，死了还不忘勾引人。”

　　“就是，我生前被人横刀夺爱，最恨这种狐媚子！”

　　“别看她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那眼睛可会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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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以多欺少就是好人？”戏里常说女人是执念做的，如今这幽冥谷里大部分都是女人，大概就是印证了这句话吧。

　　那几个悍妇闻言立即转过身来，其中一个厉声说道：“谁这么不懂规矩……”

　　可那人却在见到来人时瞬间张大了嘴吧，状如石像。

　　世上竟有……这般绝世容颜！

　　几个悍妇们当场愣住。这样的容颜和气势，恐怕世上任何生灵见了，都会臣服于她，并且没办法生出一丝丝嫉妒和忤逆之意。这小姑娘是什么来路？

　　嫦夙歪着头，似是在认真地思考。过了一会儿，她那双明亮得能溢出水的双眼咕噜一转，说道：“我自小在山野长大，不知规矩为何物，不如今日在此立一个玩玩？”

　　天床山上自然是没有规矩的，若非要说个规矩么，她的心情就是规矩。师傅由着他，虎娘惯着她，连凤瓴都处处让着她。

　　中间那悍妇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她壮着胆颤声说道：“你……你是谁？来自何处？”

　　她虽然在此居住了几百年，却也吃不准眼前的情况。幽冥谷怨气过盛，这里除了她们这些入不了轮回的怨魂，平日里连只蚊子都不会飞进来。这个未长成的小姑娘气场如此摄人，看起来又来者不善，万一是个厉害人物，可不能轻易开罪了。

　　“我是她的女儿！”嫦夙指了指独自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辛瑶。

　　辛瑶闻言浑身一震，刚才被几个悍妇围攻欺凌，她都不曾抬一下头。此番听到嫦夙说的话，她竟用力推开那几个悍妇，径直走到了嫦夙面前。

　　“你……你再说一遍？你……是谁……谁的女儿？”辛瑶紧盯着嫦夙，似是要将她看穿一般。

　　嫦夙温柔地说道：“阿娘，我叫嫦夙，是你的女儿。”她上前扶起一脸惊魂未定的辛瑶，缓步走向前方的观月台。

　　走了几步，嫦夙想起方才母亲被欺凌之事，回头警告众人：“自今日起，我阿娘若在此受了半点委屈，我必会来拆了这幽冥谷。”

　　这句话说完，连她自己都被惊了一下。刚刚还在师父面前说自己没有半点法力的人，怎么突然有底气说出如此霸气的话来？

　　果然如虎娘所说，胆子变得……有点大！

　　众人虽不知嫦夙身份，却再次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便更加确定此人是个厉害人物。一时间都吓得定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辛瑶紧紧握着嫦夙的手，眼中的泪更是像一汪泉水一样源源不绝。她激动的说道：“嫦夙，我的乖女儿，你竟然这么大了！”

　　她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像玄冰山那样的人间地狱，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怎么可能活下来！

　　辛瑶突然想起这里是幽冥谷，并非常人随意来去之地，便轻声试探道：“你如今来到这里，莫不是你也……已经……”

　　“阿娘别担心，我是真真切切的大活人！”嫦夙自然知道辛瑶在疑心什么，笑着解释道。

　　辛瑶痴痴地望着她，仍旧半信半疑。

　　嫦夙问道：“莫非我长得像死去之人吗？”

　　“肤若凝脂，面如桃花，确实没有半点像死去之人。”辛瑶摸着嫦夙粉嫩的脸颊，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抹了抹眼泪，悲喜交加道：“这么多年来，我以为你已随我一同葬身在那玄冰山下了。想不到世上竟有人可以在那样的绝境中逃出生天。”

　　“当年我被天床山上的神兽所救，被悉心养护至今，还拜了仙尊为师。这些年来，我过得很好！”嫦夙娓娓道来。

　　辛瑶惊叹：“真是一段奇缘啊！难怪你能如此轻易就来到幽冥谷，原来是习了仙法。”

　　“阿娘，你流落至此，定是有未了的心愿。我今日前来，便是要帮你了却夙愿，让你再入轮回。”嫦夙表明来意。

　　辛瑶心中一动，缓缓说道：“夙儿，我一生只有两个执念，一个是你，另一个便是你的父亲！如今知你安好，我便放下了半颗心。”

　　轰！

　　听到“半颗心”这三个字，嫦夙灵魂深处竟为之重重一震。诡异的是，眼前居然浮现出智子那张冷冰冰的脸。

　　她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夙儿，你怎么了？”见嫦夙神情恍惚，辛瑶担忧地问道。

　　嫦夙回过神来，安慰道：“我没事！阿娘继续说吧。”兴许她是因为灵识离开身体的时间太久，有点乏了。这幽冥谷的戾气确实让人很不舒服，嫦夙心知此地不宜久留。

　　“阿娘生前与你爹相处虽然只有短短数日，那几天却是娘一生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辛瑶一边说，一边陷入幸福的回忆中。

　　*

　　十三年前，白雀国遭遇百年一遇的大旱。眼看着来年庄稼就要颗粒无收，举国上下都无尽忧心，然而谁都束手无策。庄稼若是颗粒无收，就意味着要饿死很多百姓，随之而来的必然还有更可怕的瘟疫。

　　若是寻常的灾情，只需国巫在祭坛以鼎祭祀便可求得雨水。可此次旱情已持续将近一个月，国君和国巫多次诚心祭祀均未有一滴雨水落下。

　　在这君权神授的时代，若一个国家遭遇罕见的天灾，且多次祭祀无果，便会被视为上天对国君失德的惩罚。换言之，即德不配位。在这种情况下，人界智尊便会另选有德之人做新君，以平息神怒。

　　不过，若是这个国家有圣女坐镇，便还存有最后一线希望。

　　两千年来，人界的四方分别由四国统治，即南方的白雀国，东方的风浣国，西方的云麓国，北方的也象国。

　　每个国家均有国君，却并非每个国家都有圣女。

　　圣女于各国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恩赐，也是国家兴衰的象征。一个国家若有幸得一圣女，便意味着得到了神的肯定，所以神才会安排圣女来帮助国君一同治理天下。

　　因此，圣女作为一国精神象征的存在，地位至高无上，甚至高于国君。

　　每隔三年，人界智尊便会从四国众多优秀少女中选出十位慧女，带入神裔门悉心培养。最后能通过重重考验的人，方能成为圣女。若是当选圣女所属的国家已有在任的圣女，则需待在任圣女年满二十五岁时方能取而代之，成为下一任圣女。原任圣女退任为圣姑后，仍会荣耀一生，直至终老。

　　可以说，圣女除了世俗姻缘不得圆满之外，是人世间最完美、也是最令人羡慕的女子。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自懂事起便梦想有朝一日能成为圣女，然而能通过考验者，这世上百年也难出一二。

　　当年有幸得圣女者，只有南方的白雀国和西方的云麓国。

　　辛瑶是白雀国国君白无凡的长女，也是白雀国近一千年来唯一的圣女。面对这样的天灾，于公于私，她都必须肩负起求雨之重责。于公，她是圣女，而百姓是神的子民，她作为神选的圣女，子民的生死自然与她息息相关；于私，她是父王的长女，帮父王保住权力地位亦是责无旁贷。

　　于是，为了向天上的神灵表明诚意，她孤身一人走上了极其艰难的求雨之路。

　　足足走了十天十夜，辛瑶才抵达求雨圣地——陇海山的山脚下。陇海山恰好位于白雀国与云麓国的交界之处。由于是圣地，白雀国和云麓国均不敢据为己有，所以千百年来，此山一直为白雀国与云麓国共享的祭祀圣地。

　　这里是负责布雨的天龙经常出没的地方，唯有一国的圣女，才有来此求雨的资格。不过，这里却是任何一位圣女最不想踏入的地方，不仅因为在此求雨的祭品必须是圣女的鲜血，更因为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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