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乱·凉王朝（12）
“真是一场愉快的舞会。”秦文远说着，轻轻摇晃一小杯果酒，若无其事地路过一棵夜色掩映之下的大树。
树后的秦安晴羞恼地轻推了一把与她相拥的邓耀杰。后者只得规矩地松开怀抱，纠结于需不需要上前与自己未来的二哥打声招呼。
“别出声！”秦安晴压低了声音，悄悄说。
邓耀杰委屈地眨了眨眼，没有反驳。他想，他的安晴大概不好意思了。
秦文远前脚刚走，后脚邓仲离便突然出现在两人身边，默默地将手搭在邓耀杰肩膀上。邓耀杰一个哆嗦，转过头来，见着李家养子李铄也立在不远处，便不自觉地挡到了秦安晴前面。
“邓仲离。”他叹了一口气。“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扰人好事。”
邓仲离挑了挑眉，平淡地回答道：“注意形象。”他顿了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边这位邓家唯一的嫡子。
邓耀杰好脾气地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取下，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邓仲离这么说着，那双宝石般的蓝色眼眸却将视线从阴影中的秦安晴身上一晃而过。秦安晴敏锐地察觉，稍微理了理发髻，大方地走出来，挽住邓耀杰的胳膊。邓耀杰不禁露出了一点掩饰不住的笑意。
“邓大哥。”她想了想，选择了这个称呼。“晚上好。”
邓仲离点头。“晚上好。”他笑了笑，再次向二人重复：“晚上好。”说完，他略一弯腰，做了个小小的礼节，随后转身，与李家养子并肩离去。
邓耀杰面色微冷，感到些许苦恼。他并不希望邓仲离向他行礼，即使这是邓家的规矩。
他不会推辞未来的继承，但他愿让邓仲离共享部分的权利。邓家这位长子的能力有目共睹，若他并非私生子，那么未来的家主之位非他莫属。虽然兄弟二人在某些理念上存在摩擦，但他信任邓仲离的能力，也信任他的人品。
况且，一旦想到大哥可能因为自己的不信任而做出错误的选择，邓耀杰就无法做到不信任。
毕竟，他们，都是邓家的血脉。张家传承了数个朝代，遗世超然，高高在上；而数百年来，邓氏白手起家，于夹缝中生存，看准每一个灾祸隐藏于幕后，抓住每一个机会活跃在舞台之上，最终愈发壮大。
“你的母亲最近怎么样了？”舞会的主角李家大小姐李咏玥此刻却是牵着蓝家长女蓝夜明的手，亲密地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关心地问道。这一代几大世家的女孩们，就数这一对交情最好。
蓝夜明微笑道：“她近来好多了。”她忍不住露出喜悦地笑容，还有一些期盼与祝福。“你要不要来见见她？她有时候会想起你来。”她说到这里，使劲捏了捏李咏玥的手，愤愤道：“她总说你有多好多好，催着我多向你学学。”
李咏玥“呵呵”笑了两声，温柔地弹了弹蓝夜明的额头。“本来就是啊，我可从来不会捏别人的手。”
“但是你会弹我的头。”蓝夜明嘟了嘟嘴，还是松开了手，犹豫了一下，又别扭地轻轻揉了揉李咏玥那只被捏得有些发红的手。
“你来不来？”她重复问了一遍。
李咏玥笑着拒绝了。“还是算了吧。我这两天刚好挺忙的。三天，三天后我就去。既然阿姨这么夸奖我，我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蓝夜明“切”了一声。“你有什么好忙的？”
“我又不是你，每天没什么事做。”李咏玥回答道。“对了，我今天下午才写好一封信，本来打算让你帮忙转交给阿姨的。不过阿姨已经好多了......我倒不确定那封信写的恰当不恰当。去将我的信取来。”她向空处吩咐道。不知从何处忽然窜起一个黑影。
“哇哦，我家可没有这样的影子。”蓝夜明羡慕地咂了咂嘴，注意力重新回到谈话上。“既然写好了，那就给我吧。我帮你带，到时候和母亲说一下这是你了解最新情况之前写的就好了。她应该会很开心。”
“那就谢谢了。”李咏玥说。“说句实话，其实要我再写一封新的信，我恐怕一时也写不出。写信的遣词用句，实在是需要好好费心思推敲的。”她苦笑一下，接过影子在几句话的功夫里便取来的信。雪白色的信封上印着些许金绿交错的简约暗纹，已经被红色的封蜡封好。
蓝夜明拿过那封信，举起来对着月光端详一番，感叹道：“你这次设计的花纹还是那么好看。”
李家大小姐的一大爱好，就是设计各种各样的纹饰图案。甚至连李家的壁纸，都是这位大小姐亲自设计的。相传李家家主李昌铭当时无意间看到李咏玥随手涂在白纸上的花纹，当即决定重新处理墙面，就这么把花纹覆盖了整个李府。
李咏玥微笑，双手交叠着放在自己膝盖上，自然地端正坐好。不同于蓝夜明的随性，她更像一位标准的完美淑女。
“对了。”蓝夜明突然转头，警惕地看向李咏玥，皱起眉头。
李咏玥手指微动，面上露出一点疑惑来。“怎么了？”
蓝夜明怀疑地问她的好友：“你这里面有没有写什么不好的东西？”
“怎么会。”李咏玥仍旧是温和地回答。她稍稍歪头，垂落的一缕卷发平添一点可爱。
蓝夜明狐疑地咬咬嘴唇，郁闷地说：“那为什么母亲总是想起你比我好的地方来？我还以为你悄悄说我的坏话了。”她将信“啪”地拍在二人所坐的长椅上，整个人向李咏玥贴过去。“要不然我拆开看看？”
李咏玥淡定地回答：“如果你对我这么没信心，你可以在阿姨看完之后再看。如果现在拆，我可不会帮你把信重新封好。”
蓝夜明挫败地长叹一口气。“等母亲看完，要是说了什么坏话，她也都知道了。”她随意往后一靠，突然惊呼一声。
李咏玥非常及时地托了她一把。
蓝夜明尴尬地笑道：“哈哈，你这里怎么没有靠背。”
次日，蓝府。
萧乐仍半躺在床上，神色自如地接过来自李咏玥的信，苍白的手指灵活地拆开信件，就着上午的温暖阳光阅读。这一场病下来，她那头墨绿色的长发又白了许多，如雪。
她看着看着，忽然倒抽一口凉气，信自手中掉落，一只手死死捏住被角，另一只手用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惊动别人。
她睁大了眼，仰起头，拼命压抑眼角的泪意，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如同脆弱垂死的天鹅。
她眼角的余光重新瞟过那封静静躺在腿边的信。
萧乐缓缓松开手，抹了抹眼角，喘着气，许久过后，方才勉强平静下来。她坐直了身体，伸手拿起那封印着金绿色暗纹的信，眼泪又几乎垂落。
这只是一封普通的，充满了真情实感的信，一封询问病情的温柔的信。
但这又不只是这样一封信。
萧家特有的暗语。
她这辈子都不会遗忘的暗语。父亲严厉地命令每一个萧家子女从小认真学习的，刻进骨髓里的暗语。
她的指尖摩挲着信上的每一个字，细细咀嚼，回忆，拼凑，计算，解密。
她沉默了。
她只能沉默。
不！
她恨！
恨到疯狂！恨到只能沉默！
她又愧疚，愧疚到心头胀痛。
她还恐惧，难以抑制的终究看不开的恐惧。
纠结，她纠结，痛苦，两难抉择，担惊受怕，进退不得。
但她又渴望，那样浓烈的仿若在燃烧的膨胀的渴望，那被压抑了多年的，曾经以为早已不在，却只不过是被时间压缩得愈发渺小却沉重的渴望，星星点点，烧燎整个心原。
她沉默地闭上眼。
因为不够痛，所以才能有泪水。
她的双眼一阵干涩。
她稳稳地合上信，将其轻轻放在床边的矮桌上，重新半躺着，闭目养神。
她的嘴角拉出一道冷硬的弧度。这位被病痛折磨多年却仍风韵犹存的美人身上，终于缺失了最后一分对生命的希望。
但又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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