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醒·乱石陵(4)
三个还清醒的人走了一天。
石陵地带的日出很特别。苍黄的太阳毫无遮掩地撕破了冰冷的黑暗,明明是朝阳,却偏偏展现出夕阳的昏沉黯淡。
简一念背着原来被邓仲离背着的李涵之。
邓仲离终于有余力用光魔法修复自己的伤口。他觉得自己有点失血过多了,眼前的光景开始混乱,黑灰色扭曲蠕动。
秦文远的声音被风携来。“我们,休息一下吧。”他看到邓仲离有点踉跄。
邓仲离拒绝了。
“我们肯定跑不过北祭司的啊。还不如休息一下,说不定还有谈话的余地。”
“如果他见面就下杀手呢?我们能伤到他吗?”
秦文远嘟囔道:“说不定就能。”
邓仲离摇头:“还记得薛曼吗。如果我们被追上,那么贺语哲一定战胜了薛曼。他既然能在战胜薛曼之后再追过来,就代表他的实力远远强于薛曼。如果他没有立刻追来,那么他就应当是受到一定的伤害,我们正好可以抓紧时间逃跑。虽然他被拦下也有可能,但我觉得,薛曼的状态恐怕不太好。我们离开的时候,她的语气神态都有些异常。”
秦文远叹气:“她害死了张靖砚。”
“或许,我们误会了她。”邓仲离回答。他禁不住这样想。薛曼,曾经的大祭司,风评很好,好到许多人曾奉她如神明。她展示出的形象虽然有点颠覆,但事实上并没有完全脱离他脑海中的印象。那么,她的理智,应当不会使她做出一个杀死同伴的决定。
不,她未必做不出这种事,并非出自理智,而是因为......不可妄言啊。
不过若是那样,那么我们这剩下的几人,至少我与秦文远,应当仍是安全的。
“好吧。也许。”秦文远说。“所以你确定不休息吗?我认为我们应该休息一下。这样跑下去,迟早要倒下。你坚持一定要向南走?”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秦文远转头对简一念说:“你说呢?”
简一念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向东。”
秦文远:“你不是认真的吧!”
东边是中央大山脉,兽人现在的聚居地。
简一念仍旧面无表情,一双黑瞳冷冷地回头看着秦文远。
秦文远皱眉,有一点不满。很少有人这样冷漠地对待他。不过这点不快很快被他抛诸脑后。
秦文远理了理衣褶。他觉得饿了。“邓仲离,你来个魔法吧。我不太舒服。”
“这个决定权在我的手上。”
“行行行,奇奇怪怪的。”秦文远觉得邓仲离的回答有点怪。
“你终于同意继续走了。”
秦文远哑口无言。
于是邓仲离给他丢了一个小小的治疗魔法。
秦文远摇着头,跟上了前面两人的步伐。
“咳...”夏然醒了,轻轻咳嗽。
秦文远赶紧问她:“阿然,你还好吗。你突然晕倒了。”
我同意他叫我阿然了?
夏然有点迷糊,她的头仍旧有点疼。“过了多久了?”
“没多久。就一个晚上。”秦文远回答。
“哦,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夏然说。
“不了吧,我背着你。”秦文远急急说。
夏然坚决拒绝了他。秦文远莫名有了一股笑意。
邓仲离忍不住看了看这两个人。夏然别过头,神色淡淡。秦文远回了邓仲离一个眼神,意思大概是,看什么看?
邓仲离笑道:“你还是那么温柔。”
北祭司到了石陵北区,大概四分之一的位置。
“邓仲离可以试着留下。简一念是最容易留下的人,至于其余几人,那个女孩直接处理掉吧,连她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薛曼要来做什么的;那个男人可以试着问问看能不能使用,那位公子,留作筹码也可。”
他闭了闭眼。微笑。
他扬扬袖摆,散漫地行走在空中。
夏然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人的所见所闻都是她连想都没有想过的,明明梦中没有发生大事,但她却偏偏感到平凡乃至压抑。她印象最深的,莫名是其中那个从始至终都只闻其名声,连真名都不知道的红衣女生。
她垂下眼帘,默默记下“红衣”二字。
不过她最近并没有见过人穿红衣?
算了,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梦。它与贤者,或者说洛林恐怕是没什么关系的。
几个人还在石陵地区前行。李涵之时不时醒过来一小会,又迷迷糊糊就晕了过去。好消息是,他的伤口没有继续恶化。邓仲离稍稍松了一口气。
夏然开始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在前进了。每天抬头看到的太阳,低头看到的大小石块,分明都是没什么变化的。唯一变化的,是他们几人愈发疲惫的身体和心灵。
“薛曼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这样想。
正巧,秦文远也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如同飞扬的灰暗尘沙。
“薛曼她是不是出事了?”
“很有可能。如果没事,她能够很快追上我们。”邓仲离回答。
“我觉得我不应该就那样丢下她走的。”秦文远有点后悔了。“我也认为她不是无故害人的人,或许是有别的缘由的,而我们就把她扔在后面了。”
邓仲离说:“她的表现的意图就是希望我们快走,所以我们这样做是最好的方案了。”
秦文远微微皱眉:“确实,她那时候应该有这个意思。但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邓仲离摇摇头。
夏然咬了咬自己干裂的下唇。她还记得,那时薛曼似乎是在笑的。但她总是在微笑,这是否又是自己的错觉?
但仅仅从逻辑和她的所作所为上推导,薛曼的确应当是一个好人。虽然她从各个角度评价,都不会留下一种“我是好人”的印象。
“我们需要回去找她吗?”她说。
“怎么可能啊。那是最不利的选择。”邓仲离回答。
秦文远说:“但那...其实也可能有利吧?或许她只是还差一点赶上来,我们快点找过去,她可以尽早给我们帮助。”
夏然问:“我们会不会错过?”
邓仲离说:“如果她没事,那么凭她的能力,不会。如果她有事,那么我们将不只是错过。我不喜欢赌。”
夏然抬头看了看天。
雍国皇宫。
谢隆鑫徘徊在房间中,眉头紧锁。他赶走了其他侍者,一个人呆在房间中。
“咚咚咚。”
“谁?”
年轻男人微微躬身,推开门:“父皇。”
谢隆鑫瞪着他的儿子,举起他手中的金边瓷杯,却最终重重将它放回桌上。
“你怎么处理的事情?这些农民,就这样的农民,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男人低下头,不回话。
谢隆鑫神色冷冷。良久,他说:“滚吧。”
他陷进宽大的座椅中。
“我让军队去把兽人挡在外面,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农民反了,你们上台,又打算怎么收拾这烂摊子?”
他突然感受到一股疲惫。金边白瓷的杯子上映照出的人,眼角已有了深深的皱纹。他的双目不复清澈。就连多年不变的傲慢的棱角,也渐渐钝化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帝王。
仆从静悄悄地进来,他软底的黑靴子踏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他提着一壶茶,为国王添了四分之五杯。
仆从的手很稳,他带着白手套的手丝毫没有颤抖,稳稳持着白瓷金纹的茶壶。深褐色的茶水倾入白瓷的杯子,荡漾出一圈圈波纹。水声弥散在小小的房间中,浅浅的雾气之中,仆从眉眼低垂,细碎的茶叶残渣沉淀在杯底,又似乎略有消融。
谢隆鑫轻呷一口茶,过了半刻,眼神突然一利,惊声大喊:“来人!”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极度嘶哑,一声声回荡在空寂的走廊。仆从们站在各个角落,神色冷漠。此情此景,着实流露出几分诡异甚至可笑的凄凉。
谢隆鑫重又颤抖着倚靠回那把宽大的座椅中,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不悲不喜,阖上双眼。
“大哥!大哥!”
高大的兽人从纠缠着的雌性躯体中脱出身来,慵懒又餍足地应了一声。
稍微个头小一些的兽人开心地搭上大哥的肩膀,眼神不住往雌性的身体上游移。他咽了一口口水,“我听说最近又要开打了。”
雌性柔柔地坐起,一腿伸直,一腿曲起,展露出她健康又诱人的曲线。她双臂环着有力的小腿,下巴靠在膝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闪烁,向兽人兄弟妩媚作笑。
“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从指挥的篷子那里经过,一时好奇,就蹲在一边听了听。”
刚进来的兽人坐在雌性身边。雌性轻轻一笑,伸展双臂,环住了兽人的脖颈,轻轻往兽人耳垂上吹气。她的发丝掠过兽人的脸颊,带起阵阵痒意。兽人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年轻又温暖的躯体。
“偷听小心被老大发现了!”大哥说。“人类不是最近弄了个什么新武器吗。”
兽人的手在雌性的脸上摩挲,指腹按住那笑着的偏厚的嘴唇,那甜美又柔软的嘴唇。它又将手点点下移,温柔地触碰那柔软的躯体。
“啊,据说,那个啊,只能,嗯,只能用一次。”
“啧,那很爽啊。又能打仗了。大哥我上次杀了整整7个人类,我一巴掌就拍碎了一个脑袋瓜子!你也加油啊。”
“嗯,好,嗯...”它扶着雌性缓缓躺倒在地上,持着她富有弹性的腰肢,手指滑动到她健壮的大腿上,来回触碰,引得身下的雌性阵阵颤栗。剩余的话语淹没在雌性甜美的娇笑里。
大哥咂了咂嘴,站起身给他们留出了空间。
凉国,皇宫。
凉皇自言自语:“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旁边容貌昳丽的少年微微倾身,乖巧地倚着王座的扶手,鎏金般的长发垂落。他的声音雌雄莫辩,兼有着少年的清亮和一抹若有若无的妩媚。
“或许快了吧。”少年这样回答。
凉皇微微一笑,眉宇间却暗藏几分阴郁。
“你终于来了。”薛曼微微笑着,闭着眼,道。
贺语哲定定看了看她,却也是一撩衣袍,落下便坐在了薛曼身边。
“你竟然真的如此狼狈?”他说。
“为何不可呢?”薛曼语气轻柔。“贺语哲。可以称你语哲么?”
“不可以。”贺语哲神色微冷。
“是因为这不是你的真名吧。”
“正如薛曼不是你的真名?”
“呵。名字是个奇妙的事物,明明真名亦是让人知晓也无妨的,我们却都偏偏选择了假名。”
“唉。”贺语哲轻轻叹气。“正如你用那个乱七八糟的阵法愚弄我。作为补偿,可否给我一样事物?”
“我的性命?”
贺语哲点头。薛曼明明依旧闭着眼,却准确地回答:“亦或者是我的姓名?”
“至高的名号,至强的祭司?”
“或者,那个至尊的位置?”
贺语哲又摇头了。
“不止如此。权柄,荣耀,地位,实力,这都不够。历史可以被歪曲装点,唯有自身得以永存。贤者是神明吧。我亲爱的大祭司。”
“你觉得什么是神明呢?”她顿了顿,笑了,“不过无所谓,毕竟神明也不过是你强大到了一定程度后自封的名号罢了。需要我让你到时候见一见贤者吗?”
贺语哲挑眉。“那便多谢先生了。不过——”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与我登台共演一曲落幕,如何?”薛曼接下了他的话。
“何谓落幕?何者将末路?”贺语哲微微闭眼,眉目冷冷,唇角抿出一条坚硬的细线。
薛曼略微睁眼。
贺语哲哼了一声,轻轻一舔嘴唇。
“明白了。那么,在下得罪了。”
此身哪处来去,无心思虑忧惑。
何须提灯访因果,戏歌起,了生死,万载可堪消磨。
极东之山山巅,北风呼啸而过。光净的石壁上,一朵刚刚绽出一片花瓣的翠白小花被连根拔起。薄如透光蝉翼的花瓣被风卷走。那乱石堆作的王座之下,却竟是开满了纯红色的妖娆花朵。迷蒙的红雾携着淡淡的幽香,盘旋在寒风终日不歇的山巅。
这是天下最高的特等坐席,恰能一览四方之假戏不知已被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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