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铭·雍帝国(4)
薛曼离开夏然的房间,往二楼的花园而去。
国王已经站在了大理石平台上,神色间略微不满。薛曼笑,将剑连带着剑鞘直直插进了大理石中。空中漾起层层的波纹,然后两个人连带着一把剑就消失不见了。
对于这二人而言,世界却没有发生丝毫变化。这是薛曼独创的法术之一,外人无法接触里面的人,里面的却能看见外面的,只是同样无法触摸并且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罢了。作为历史上独创法术最多的术士,薛曼早已名声远扬。
谢隆鑫没有废话,直入主题。这是一个只属于这两个人的空间,他没有客套的必要。
“大祭司,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薛曼笑语盈盈。她现在变得轻松自在又充满生机与活力。“首先,请叫我南祭司或者薛曼;其次,你真的想好了吗?”
她又继续说下去,“一旦像我这一类人加入战争,那就不再是小打小闹了。我参战的后果,是两族关系彻底转向敌对,再不会有缓和的余地。即使你日后反悔,双方也不再有和解的机会。”
谢隆鑫“哼”了一声:“我本来也没有打算和解。大雍的荣耀不可以葬送在我的手中。”
“呵呵,那么记得端好你的高傲。”薛曼笑意加深。
“先生的似乎对朕颇有不满啊。”谢隆鑫深吸一口气。
“何来的不满呢?不过是善意的提醒罢了。那么,不要在无聊的争执上浪费时间。我们来归入正题,你想从胜利中得到什么?是人力物力大量无谓的损耗,还是凉国的虎视眈眈,抑或是民众的怨声载道?”
“先生这话过分了!”他瞪了瞪眼,气势却还是弱了下去。“打败兽人将是一件足以记入史册的光荣事迹。”说完,他又警觉起来,“先生作为凉国人,并没有必要向我提供这样善意的提醒。”
“陛下这话就不对了。”薛曼顿了顿,语气轻快,“况且凉国算什么呢?我的家国吗?魂之归处,唯有天方。贤者所在方可为祭者之归处。”
谢隆鑫心中道:“那你当初据说杀了很多雍国人。况且当年你为凉国所做之事,可是及其惊人了。”面上却冷然言:“朕却是忘了先生一心侍奉的是贤者。兽人性情粗鄙,智力低下,完全没有谈和的可能,不如将其逼回山中,一劳永逸,免得常年纠缠不休,那才是无谓的损耗。因为兽人带来的损失,民众群情激愤,渴望胜利。如果先生在这时相助一臂之力,兽人必将措手不及,又慑于先生之威,给我大雍一个振作而得胜的机会。况且,先生此时在这里走过一遍,受了多天的款待,已是误了行程,凉国君主恐怕不会如之前一般给先生足够的信任了吧。到时候,先生在凉国怕是多要有所为难。”谢隆鑫自信而言。
“陛下最后一点就这样当着我的面说了?那么下一句,恐怕当是劝我来这大雍了吧。”薛曼语气有着轻微的戏谑。谢隆鑫一时无言以对。
“再说了,难道陛下不清楚我当年为凉国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谢隆鑫心中一凛。薛曼仔细观察谢隆鑫的神色,愉悦地说:“陛下啊,我还记得我说过,我将前往极东之山,您不记得了?还是不相信。”
“还有啊,陛下,这是谁劝你做的决定呢?这又是谁与你提供的理由呢?是贺语哲吧,您最信赖的北祭司阁下。可是陛下,你自己真的想清楚了吗?还是被人就这么轻易蛊惑住了?另外,你的最后两句话,可莫要让那北祭司知晓了,他未必喜欢听呢。”
谢隆鑫眼中闪过阴郁。“他还没有权力左右朕的想法,这自然是朕的思虑。朕的确已经确定了。如若先生愿意相助,大雍必将倾尽谢意,”他压低声音,“有求必应。”
“谢了您的好意了。陛下啊,我可未曾说过不愿意呢。呵呵。”
那你在这里废话什么!谢隆鑫心中恨恨道,面上也难免显露半分不满。
“如你所见,我一直是个很贪玩的人。这般有趣的事情,就算陛下不提,我恐怕也是要去那边挑起点事情来做做。至于凉国?和我闹翻,它承受不起。”
国王眼睛里光芒一闪。他向薛曼一拜:“南祭司,请在此受雍国一拜。”
薛曼虚扶了一下国王,道:“那么合作愉快了,尊敬的陛下。祝大雍昌盛,陛下长康。”
这次谈话短得出乎意料,但是圆满结束了。薛曼转身要走。但在将手按上剑柄的那一刻,她原因不明地手抖了一下。国王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也离开了。花园空荡荡的,再没有声响。
薛曼拔出地上的剑,愉悦地哼着小调。看起来,她今天一整天的心情都特别美妙。
“不问来路,未知归途。”
“长夜漫漫,白日苍青。”
“且歌且笑,弃觉唯行。”
“流风共月,笑尔国倾。”
她的左手颤动着,指甲有节奏地敲击着剑鞘。
到了走廊上时,张靖砚竟是等在了那里。见到薛曼,他脸上仍然笑得轻松肆意,只是语气却格外认真:“你还有必要和那个国王废话吗?你已经早就决定了。”
薛曼说:“他不信我,那就是个傻子。再说了,我也不能太聪明,那样会少很多乐趣。那么靖砚,找我可有什么事?”
张靖砚叹气,低声说:“你这个魔鬼。”他又苦笑说:“我今天可是为你在小姑娘面前讲了不少好话。”
她笑着看着他,说:“你错了。我是疯子。再说了,我可不曾要求你为我说什么。”
张靖砚沉默片刻,神情有几分崩溃。他颤抖着说:“换成我吧。”
薛曼眯起眼睛,直视着他的瞳仁。张靖砚没有丝毫的闪避,睁大了眼睛。
“不管原来是谁,换成我,怎么样?”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呢?”薛曼轻轻叩着剑鞘。
“李涵之。这还不够吗?”
“就知道你能看出来。看来我的信用在你这里已经用光了?好吧,你是对的。所以啊——”
“为什么?”
“何必呢?”
“值得吗?”
“你在害怕。”
薛曼连着说。
张靖砚无法辩驳,只得说:“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我...做不到这样看着。我可不是你,薛曼,我还有对我而言更重要的东西。算我,求你。”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了,我困了,晚安。”薛曼推开他,打了个哈欠向前走去,显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终于松了口气,扶着墙回去了。
薛曼看着他离开后,却是反身折回,又回到了花园里。
“本来就是你啊,孩子。你都觉得人生无趣了,我又怎么能不助你一臂之力呢。”她对着天空喃喃自语,笑了。
薛曼一跃跳上树顶,撑着膝盖坐下,神色迷离又遥远,清冷又惑人。
房间中,张靖砚躺在床上,右手举在眼前,手心里是那块石头。他仔细地端详着,自言自语道:“真的能做到吗?”
他又将手放到了胸口,闭上了眼睛。“没关系,很快就不用我担心了。”
他的睫毛微微颤抖。
“秦公子,要学会现实一点啊。不过你现在这样也挺好,不然我还真不会和你做朋友。”
“老邓,放松点,那么严肃做什么,做人总要时不时放纵休息一把。”
“姓简的,要人如其名啊。你已经很强了。”
“李涵之......唉。”
最后,他想起那个叫夏然的女孩,以及对方黑冷的眸子。
“本该陪伴你到来的伙伴离开了吗?不然为什么会多一匹马?看开点啊,死亡并不是值得悲哀的事情,不过是注定的离别。难道曾经共同相处所带来的喜悦还不够让你快乐吗?不管怎样,我在此先祝你好运了。祝你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他突然睁开眼,露出一抹可以称为惊喜与自豪的笑。“薛曼,我赢了!你本来选的就是我,对不对?你真的以为一切尽在把握中?”
“我知道你只在乎结果。我也的确无法改变结果。但人生的浪漫又刺激的危险过程,难道还不足以让我心满意足吗?”
第二天一早,除了简一念之外的五人都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躺在了二楼花园的大理石平台上。
夏然醒来时一惊,随后看到其他人也在这里,躺在平台中央,排列得整齐,心里安定了下来。能做出这种烂事的,只能是那个薛曼。
秦文远比她醒的更早,朝她柔和地笑了笑,眼睛晶亮。
秦文远指了指夏然的身后。她回头,看见薛曼站在草坪中央,右手在空中划动。指尖所及之处,一道道浅蓝色的光芒凝出繁复莫测的图案。夏然猜测,这大概就是她说的法阵一类东西了。而组成法阵的东西,似乎是水?
随着法阵的渐渐完成,其他人陆续醒了过来。首先开口打破宁静的,又是张靖砚。“唉,薛曼啊,你有什么事,这大半夜的把我搬上来,今天我都腰疼了。不对,简一念他人呢?你太不厚道了,看他不理你就索性不叫他?怎么能这样呢,至少要把他弄醒,叫他睡不了好觉啊,你这个人一定是欺软怕硬。”
他絮絮叨叨,今天废话格外多。
邓仲离轻飘飘地瞪了他一眼,他就立刻没声音了。
“这个人一定是来搞笑的。”夏然淡淡笑了。眼睛里终于又起了神采。
在所有人都醒来的时候,薛曼的法阵也几乎完成了。她留下了最后一个空位。阳光经过水的折射,晶莹地洒向四面八方。
薛曼回过身来,对众人说:“在下一场雍国对兽人的战争中,我会出手帮助雍军。你们没有意见吧。”
张靖砚“切”了一声,“有意见。”
“哦,那就是没问题了。”薛曼点点头。
张靖砚:“哼。那还和我们解释个什么。炫技吗。”
邓仲离说:“既然你已经想好了,我自然没有问题。只是请问你准备如何做?一人之力有限,即使你是南祭司,也无法以一敌万。所以,这个法阵应该就是你的准备。它有什么用?”
薛曼说:“有用。看我身后这个小型的法阵。我们知道,水能够扭曲阳光的轨迹,而阳光中蕴含着热量。如果将阳光汇聚到一个点,那么——”她轻轻一指,添上了最后一笔。本来散射的阳光立刻聚到草中地一个点上,将那一处的草叶烧出一个小洞。
张靖砚从口袋里掏出他那块石头玩起来。
“不止这样吧?我们尊敬的祭司大人。”
很不幸,没人理他。
邓仲离继续问:“所以呢?这能否应付大批的敌人?”
薛曼微微点了点头:“如果这个阵能够布的有整个战场那么大,不,只需要有零散的大量小点被投下光芒,兽人就将寸步难行。”
“这个计划有三个难点,第一,是如何不被破坏。这种法阵布置起来很繁琐,但是非常容易被破坏。只要轻轻一碰,”她随手在一滴水上点了一下,光斑立刻散开去了。
“第二,是难以将敌人引入区域内。边境大多是平原地带,依靠地形逼迫难以奏效。这个法阵光芒显眼,而我要的不是被动防御。”
“第三,是阳光的热量不够,也就是刚才邓仲离提到的。我要的,是兽人瞬间灰飞烟灭。”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另外,我要纠正一个错误。这不是一个法阵,只是对魔法的精确应用而已。为了方便起见,叫它法阵也行。”
夏然应了一声:“哦。我知道了。”这话显然是说给她听的。
邓仲离又问:“那么,你准备如何解决?我们不能干涉你的行为,但你至少不可以瞒住我们,将我们当成赌桌上的筹码,或者可以舍弃的工具。”
“怎么会呢?邓仲离,那不是我的风格,那是你的。我非常讨厌赌博,或者说难以估测的不确定。至于如何解决......”
此刻,张靖砚站了起来。“我可以回答第二个问题。东阳之石中蕴含了最炙热的朝阳初升的力量,将其能量灌注在水滴中,别说让兽人灰飞烟灭,就是灰都不剩也没有问题。薛曼,我同意。”
几人吃了一惊。“靖砚,那不是你的传家宝?”秦文远问。
“什么传家宝,家都没了,哪有传的必要。”张靖砚语气不屑。
“你还可以传给自己的孩子。”邓仲离劝阻着,同时对薛曼说:“你不至于把别人的传家宝给夺走吧!还有别的方法吗?”
薛曼摊摊手。
“好了好了,我都同意了。”张靖砚揉揉眉心。
“可是...”秦文远皱眉。
“可是我喜欢男的。嗯,不会有孩子。”他急急地回答,理由却是扯得毫不经心。这人会喜欢男人?秦文远差点没喷出来。
他最了解自己的好兄弟,直觉张靖砚还有更深的理由。他想问清楚。
薛曼打断了争吵:“不要干涉别人的选择。”
这回却是轮到张靖砚略略苦笑。邓仲离敏锐地观察到这一点,不能理解。
这两个人昨晚肯定有过商量,他想。
薛曼继续说下去:“至于另外两点,我也有几分打算。将阵复制改良,布在高空中,并且用云雾遮挡,并且用法力维持形态,就可以了。三天后会是一个大晴天。好了,现在还有问题吗?”
大家都摇头:“没有了。”
贺语哲从那棵树后走出来道:“没有了。”
沉默。几人惊悚地看着突然窜出来的人。
“原来这是解释给你听的...我说今天薛曼怎么这么闲。哦,对了,北祭司早上好啊。”张靖砚起身,伸了个懒腰。
“那就先休息吧,今天中午我们前往东边境。”薛曼斜了贺语哲一眼。他笑得温文尔雅。
众人起身离开。
“最后一个问题,雍国军队也要进入法阵中的吧。”
夏然没有走。她问。
“那我也没有办法,总要死点人的。”薛曼灿然一笑。她沉吟片刻,说:“两千人就够了,不多吧。真要打起来,依我的目标,死的绝不止这个数。”
夏然看她一眼,迟疑了一下,道:“有道理。随便你。反正那不是我需要关心的。对了,东阳之石是什么?”
“是张靖砚家族里传承的宝物,来自贤者的馈赠。张家曾经是一个大族,只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这我知道。他和我说过。他真的喜欢男人?”
“啧,喜欢男人就不会有孩子了。”
“他多少岁了?还有孩子?”夏然瞪大眼睛。“不,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对吗?不然张家不算只剩一人。”
“张公子今年二十又七,这人活的随心,看着也年轻,看起来与秦文远都差别不大。当年他是在边疆游玩时遇上了个牧民家的女孩,把人带回来当天,张靖砚就被父母往死里揍了一顿。后来两人偷偷摸摸在一起两年多,女孩怀了孕,正打算找个偏僻小镇悄悄离家出走,结婚住下,中间又遇到父母意外死亡,不得已回去处理。等到全部忙完,还没来得及结婚,女孩就早产又难产死了。孩子身体差,没过一年也走了。”
计划已经订好,与雍国国王知晓之后,北祭司贺语哲被派与七人一同前往战场。薛曼带着她的手镯,提着她的长剑,换上了另一条款式不变的黑袍。
张靖砚看着走上前来的贺语哲,意味深长地说:“有薛曼一个不就够了吗。你跟着去做什么。”贺语哲也不恼,摇头道:“合作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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