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玉泉街东西口是人流稀少之地，周围除了几家萧条的店铺，往前就是护城河边。有几个游人相携着站在老树底下，欣赏湖面景色。

　　店铺后面，有一间不起眼的四合院。一辆灰色马车停在门口，一个女人披着披风，从上面下来，小心翼翼的走进木门。

　　早就到了的老嬷嬷听见门外动静，打开房门，女人出现在门口，头也没来得及抬，侧身闪进来。

　　披风解开，婉转如黄鹂儿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这么着急找我，出什么事儿了？我不是和你说过没什么重要的事儿，不要给我送信。宫里戒备森严，要是让旁人抓住把柄，他们是不会放过我。”

　　李秀兰把衣服随手丢在床上，抬眼看她。

　　老嬷嬷理解她的苦楚，这么多年未见。她比走时要丰腴很多，身上多了些许以往没有的凌厉。

　　“兰儿，娘这次让你出来，是想让你想办法帮帮相府。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小姐，你也当不上这个贵妃。如今府上有难，你不能坐视不理，在皇上面前替老爷求求情。”

　　李秀兰语气果决，“求情？哼，我凭什么要替他求情。没错，当初我出府进宫，是拜他们所赐。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我一步一步夺过来的，与他们有何关系？我这几年为相府做的，已然报了以前的恩情。”

　　老嬷嬷几近渴求：“兰儿，话不能这么说啊。若不是因为小姐，你到现在还在府里见不得光的通房丫头。再说……老爷也从未亏待过你。当初因为小姐的侄女儿因病身亡，选秀又在眼前。她也不会出次下策，送你进宫。”

　　李秀兰想起过往的事情，怒目圆睁。她以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受老爷宠幸觉得是天大的幸事。如今成了贵妃，她恨秦光启对她所做的一切。

　　“闭嘴……”

　　老嬷嬷眼含泪光，心疼的说不出话来。捂着嘴巴，轻声呜咽。

　　李秀兰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怒火。见她比以往老了几分，拉住她的手，说道：“娘，我才是你的女儿。能不能求求你不要处处为了秦家那个老贱人想。进宫这些年，女儿一直想把您从相府接出来，您就是不肯。如今秦相府树倒弥孙散，我过几日就让人把您接到别处安享晚年。”

　　老嬷嬷把手抽出来，“兰儿，你就莫要为娘费心了。就算相府散了，我也不会走的。我的条命是小姐给的，自然不会在她有苦楚的时候，弃她远去。”

　　李秀兰眼里充满血丝：“小姐，小姐……你为何就不能为我这个女儿想想。她王岚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如此不离不弃？”

　　老嬷嬷情绪激动，怒吼道：“……就凭她这几年对你的女儿视如己出。”

　　李秀兰定在原地，睁着眼睛看着远处。泪水慢慢的积攒在里面，想起以往的事儿，她的身体开始发抖。

　　老嬷嬷见她这样，心生不忍，握住她的肩膀说，“兰儿，就算你不想秦家人，也要想想你的女儿啊。良玉是无辜的，她作为秦家嫡长女，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呵呵……”李秀兰面如死灰，“我这几年为她做的够多的了，许她荣华富贵，为她以后铺路。如今三皇子叱咤风云，就算她父亲出事，三皇子也不会坐视不理。只是……”

　　李秀兰表情阴狠，“我怎么能容忍看着别人的孩子坐上皇位……还是我死对头的儿子。”

　　当初秦光启送她进宫，一路扶持她到现在这个位置。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李秀兰。但是，她已经为他生了孩子，还在皇上耳边替他好言好语的进言。

　　本来一切都好，只是他生了不该有的念头，竟然让她收赵睿广这个不着眼的皇子为儿子，然后一心谋划扶他上位。想让他女儿坐拥皇后。

　　若是她没生皇子也就罢了，如今皇上对她宠爱有加。太子位唾手可得，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到手的东西被别人夺了去，就算是她的亲生女儿，也不可以。

　　老嬷嬷有了猜想，震惊的松开她的肩膀，“若不是……兰儿，你疯了。相府是养你的人，怎能如此在背后陷害老爷。”

　　李秀兰擦掉脸上的一滴眼泪，“你若是担心良玉，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心思。我已与赵睿广商议好，今夜就带你们离开。至于秦光启……这些都是他应得的，我该做的，都做了，不欠他什么。”

　　老嬷嬷眼泪流下来，看着她这样，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本不想见她成为通房丫头，打算送她出府。谁知一朝怀孕，只好留下。最后相府有难，她又不得已割舍她，把她送进另一个虎口。

　　如今她已然不是以前那个承欢膝下的女儿，而是高高在上，处处算计的皇贵妃。

　　老嬷嬷看清现实，擦干眼泪。后悔来这么一遭，若是不见她，她心里女儿永远不会改变。

　　“既然你说已经安排好，那今夜就送良玉出城吧。我一把老骨头，就不随你们折腾了。无论相府出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开小姐。”

　　李秀兰着急了，“娘，为什么你就是不听我的劝，一心陪在她身边。她有什么好，让您连性命都不顾。”

　　老嬷嬷转开身体，不想看她，“你永远不会懂，回去吧，以后……好好活着。”

　　“……”李秀兰还想说话，见她心意已决，不知怎么开口。

　　秦良玉回到府邸，还没到门口就见大批官兵围在门口。相府大门紧闭，周围路过的百姓在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她暗暗猜到出了什么事儿，交代绿袖去赵睿广府上看看人回来没有，然后吩咐马夫从后门进去。

　　秦良玉疾步走到东苑，魏婉茹和罗玉琴等人都在里面。秦老夫人闭眼端坐在主位上，手中的佛珠转动的比任何人都要快。

　　“祖母，我回来了。”她说。

　　秦老夫人猛地睁开眼睛，踉跄着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秦良玉立刻扶住她，“祖母，您小心。”

　　秦老夫人语气着急，“良玉，三皇子那边可有传来什么消息，你父亲如何了？”

　　秦良玉扶她到椅子上坐下，“我已经吩咐绿袖去打听了，一会儿就能知晓。祖母，您莫要着急，外面的官兵只是把府邸包围了，没有证据，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秦老夫人听赵睿广还没有从宫里出来，就知道事情不妙。她看向门外，天色已经渐晚，攥紧手中佛珠，目光坚定。

　　入夜，秦良玉吩咐罗玉琴和魏婉茹陪伴秦老夫人左右，她则到前厅等绿袖。只要赵睿广从宫里传来消息，她就能决断下一步怎么做。

　　回来时，曾去找了秦光启之前的幕僚，想问情况。哪里知道他们都避而不见，大门紧锁，只让门口小厮敷衍她。

　　半刻钟后，绿袖从门外进来。

　　秦良玉向前迎了几步，“宫里什么消息？”

　　绿袖深吸一口气，“三皇子还未出来，碧洛在等着。奴婢怕您着急，先回来通知您一声。”

　　秦良玉看着天上的明月，心如死灰。看来，这一道砍，相府是渡不过去了。

　　绿袖说道：“小姐，奴婢方才进来时，见门口的官兵已经撤回去了。是不是三皇子在皇上面前替老爷求了情？”

　　“你可看清楚了？”

　　绿袖点头，“看的清清楚楚，所有的官兵全都撤走了。”

　　秦良玉虽然摸不透这些人的心思，但一直提着的心稍微喘了口气。只要皇上不立刻下令抄相府的家，一切都还有转机。

　　“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去休息吧。”

　　绿袖担心她，见她没什么变化，行了一礼，往门口退。

　　她快出去时，秦良玉说道：“如今相府已然失势，你再留在此处，也没什么用了。保命要紧，还是回赵孟现那里吧。”

　　绿袖猛地停下来，回头看她，“小姐，您在说什么？”

　　秦良玉笑了一声，走到桌子前坐下，“这几年我虽不同绣工，但在二姨娘出也学过几招。府中这群丫鬟中，就数你花绣的最好。曾经见过赵孟现几次，他是个心思几重的人绝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绿袖眼神闪烁，在她面前的恭敬和谦卑渐渐褪去。

　　她停了停说道：“上次见到赵玉琪，看见她身上挂的荷包，才印证了之前的想法。这几年，你一直在偷偷把府里的事情送给赵孟现。那夜我让你送回来的账簿，想必也给他过目了吧。”

　　绿袖眼底闪过一丝震惊，随后微微一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小姐的眼睛，奴婢确实是二皇子府中的人，不错。只是这几年一直把相府情报送给殿下，并未对小姐做什么不利的事儿。”

　　秦良玉见她不卑不亢，说道：“想必你在赵孟现那儿位置不低，这几年委屈你在我身边当粗使丫头了。如今相府没什么让他好忌惮的，你也就不用耗在此处了。”

　　绿袖看她的视线有些柔和，立在门口朝她弯了下腰，这几年的主仆之前在这一起一落，就算算清楚了。

　　秦良玉心有不忍，端起手边的凉茶慢慢品尝。她低垂眸子，盖住眼中思绪。

　　绿袖问道：“奴婢想问小姐一个问题，那日你说要给我寻觅良人，可是真心？”

　　秦良玉放下茶杯，勾着嘴角，“若是没有这一遭……我想看着碧洛出嫁，然后是你。如今……怕是看不见了。”

　　绿袖有些挣扎，随后又恢复平静，“多谢……”

　　“客气……”

　　绿袖看她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屋外的月色洒进来，落在秦良玉的脚面上。月亮刚刚升起，相府就恢复安静。屋外的乌鸦掠过枝头，发出低沉的叫声。

　　秦良玉坐了一会儿，起身往东苑走。

　　官府的人已经撤退，不知道是不是赵睿广替他们求了请。如果真是这样，明日他应该就能出宫。

　　秦良玉走到东苑，老嬷嬷正从里面出来。见她眼眶微红，立刻问道：“嬷嬷，您怎的了？”

　　老嬷嬷没想到会碰见她，立刻侧身到旁边偷偷擦掉泪，“没什么，大小姐。老奴还想去找您，没成想一出门就碰到了。夫人唤您过去一趟，这会儿正和两位姨娘在屋里说话。”

　　秦良玉点头，抬脚往屋里走。

　　“祖母，您找我？”她踏进主屋，盯着秦老夫人问。

　　她的情绪和下午想必平复不少，特别是听见官府的人撤走了，才稍微放心一些。

　　秦老夫人朝她招了招手，秦良玉走到她身边。

　　“姐儿，我与你两位姨娘商议了一番，决定今日送你回祖母老家过几日。等事情解决，再派人接你回来。”

　　罗玉琴和魏婉茹齐齐点头。

　　秦良玉着急说道：“祖母，外面的官兵不是已经撤了吗。这就说明皇上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等过几日父亲回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秦老夫人不舍的拉住她的手，“你说的这些话正是祖母要与你说的，相府不会出事。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才想把你送走。等风波过去，再接你回来。”

　　秦良玉知道她的用心良苦，但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抛弃眼前的人，她摇头，“祖母，孙儿不走，就在这儿陪你。”

　　秦老夫人觉得欣慰，随后又严厉说道：“祖母已为你安排妥当，不容你胡闹。一会儿随你二姨娘回院子里收拾几件衣物，我已吩咐你李叔在后门等候，他会亲自送你回永州。”

　　秦良玉还想说些什么，见她闭上眼睛不动。看了眼罗玉琴，她朝她摇头，无奈只好与她一起往东苑走。

　　出门，秦良玉不解的问，“二姨娘，祖母为何一定要送我离开？”

　　罗玉琴笑了笑，不让她胡思乱想，“你祖母向来疼你，如今相府处于危难之中，她自然思虑你思虑的要多一些。若是换成是我，也会选择送你出去。”

　　秦良玉不知是哭是笑看向她的肚子，“如今你已有了身孕，和你相比，最应该走的应该是你和肚子里的孩子才对。”

　　罗玉琴不在意的说，“都是一样的，你不愿意走，我也不愿意走。”

　　她向周围看了一圈，“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想在这里等老爷回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后悔。”

　　秦良玉感动她的痴情，曾经问过她为何选择原谅秦光启，毕竟他对她做的一切都让人寒心。

　　她却只答了一句话，说是秦光启已经好久未叫过她的小名了。就是那一声‘臻臻’让她死心塌地的跟着她。

　　罗玉琴想起什么，笑着道：“方才你未来时，老夫人也一一问过我和你娘亲，愿不愿意走。你猜她如何回答？”

　　秦良玉笑了一声，“也不愿意的吧。”

　　“是啊，”罗玉琴叹了口气，“斗了一辈子，这一回儿我和她才真正算是心意相通。”

　　秦良玉见她脸上带着坦然和随意，就知道她是真正放下来。秦光启不知何德何能，竟然娶到她们两位妻子。

　　“对了。”罗玉琴又问道：“我听人说，官府之所以围住相府。是因为昨夜收走了茶庄几车茶叶，这些茶叶有什么问题，为何会让他们如此兴师动众？”

　　秦良玉没有回答，她今天早上第一时间去求赵孟现，就是为了在人发现马车里的货物时，把东西要回来。

　　她这几日把秦光启贪污的银两算的七七八八，总共加一起已经达到富可敌国的境地。而他这几年又一直在茶庄上费了好些心思。所以，那些个金银财宝一定藏在茶庄里。

　　被贬之事，让他心生芥蒂。怕贪污的事情败露，才吩咐下面的人陆续把财物送出去。哪里知晓，会被赵孟现抓住把柄。

　　秦良玉叹了口气，“造化弄人，谁知道呢。”

　　罗玉琴知晓她的无奈，同意的点了点头，和她相携着走进偏院。

　　罗玉琴命人把她的檀木箱子抬出来，把她平日里经常用的东西都放进去。

　　秦良玉见她要把屋子搬空，无奈的说，“我只是去永州住几日，用不着带这些个东西。”

　　罗玉琴不听，继续往里面放，“万一路上需要些东西，也不会找不到。我帮你带着，以防万一。”

　　起你榔榆劝不动，就随她去。走到衣柜前把藏在里面的檀木箱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准备一会儿抱着它走。

　　她把随身的物品收拾妥当，坐在窗子下面的榻上看着罗玉琴来回忙活。见她弄的不亦乐乎，笑着摇头。

　　秦良玉无意中瞥向窗外，发现一道黑影从墙外面翻进来。她立刻吹息手边的烛火，屋子瞬间陷入黑暗。

　　“良玉，怎么了？”罗玉琴不解的问。

　　秦良玉走到她身边，用食指堵住嘴，示意她不要出声。罗玉琴明白，站在床边与她一起望向门口。

　　乘着月光，一个明岑岑的匕首从门缝里插进来，轻轻挑掉上面的门栓。

　　秦良玉悄悄走到门口，从旁边拿了个花瓶，准备他一进来，就把他打晕。

　　门栓砰的一声落地，黑衣人推开房门。顿了一下，往里面走。

　　秦良玉见一只脚伸进来，屏住呼吸，等他快要进来时猛地砸向他的脑袋。‘砰’的一声，黑衣人应声倒地。

　　她跑到屋里拉住罗玉琴的手腕，飞奔出去。发现院子里不仅只有一个黑衣人，他们守在门口，见人出来，立刻挥刀追上去。

　　秦良玉拉着罗玉琴狂奔进后院，寂静的相府到处都是人的喊叫和逃跑的声音。

　　利用周围地势，秦良玉把黑衣人甩在身后，她朝罗玉琴大喊，“找个地方躲起来。”

　　罗玉琴方寸大乱，听不见她说的话，捂着耳朵，随她一起向前。

　　秦良玉把她带到墙角，利用旁边的杂草盖在她身上，“二姨娘，你在此处躲着不要动，我去祖母的房里看看。”

　　说完就要走。

　　罗玉琴拉着她的手，把她往墙角里按。她这会儿已经恢复清醒，一心想她的安全，“你躲着，我去看。外面太危险，不要乱跑。”

　　秦良玉这时懒得和她推辞，厉声说道：“你怀着孩子，不易到处跑。”

　　罗玉琴不说话。

　　秦良玉压低声音，“二姨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回来的。等找到祖母，就立刻回来找你。”

　　罗玉琴含着眼泪，双手颤抖，“那你要小心，我在此处等你。”

　　秦良玉点头，把她掩饰好，立刻往正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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