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

　　秦云穆从军驿馆回来，从军的事儿基本上已经确定。心里掩不住的高兴，一进门就往秦良玉的住处狂奔，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他走进院子，见她正对池塘发呆。头发披散，身上的衣物也是昨天穿过的。她虽然没哭，但是从眼神中能感受到她心情不好。

　　秦云穆觉得她情绪不对，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走到她身后，说道：“阿姐，你怎的了？”

　　秦良玉回头，两日未见，他貌似又长高了些。他们俩的岁数相差不大，但是他的个头已经比她高了一大截。脸上的疤痕异常明显，听说是昨日和何开在校场练武时，不小心划的。

　　平常受点儿委屈就生闷气的人，这回儿也没见他多计较。祖母说他去军营的日子已经定下来，可见他有多么高兴。

　　秦良玉说道：“军驿馆的事情都忙完了？”

　　秦云穆知道她向来不同意他去从军，对这件事情遮遮掩掩。刚才还想和她分享好消息，现在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

　　秦良玉知道他的心思，命碧洛沏了壶热茶端上来。她替他倒了一杯，说道：“不是我成心阻拦你去军营，而是觉得你的性子不适合去那里。如今事情已成定局，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希望你随三皇子到了西北，能认认真真的学些功夫兵法。就算日后……遇着什么危险，也能保住命。”

　　秦云穆听了这话，不像刚才那般无所谓。知道她担心他，心中感动，点了点头，说道：“阿姐，从小我就不让你省心。等日后我去了西北，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争取早日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给你争光。”

　　秦良玉微微一笑道：“我不指望你给我争什么光，也不需要那些个面子。只望你莫要辜负今日的选择。就算……失去性命，也不要后悔。”

　　秦云穆知道上场杀敌，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丢掉性命，也是常有的事情。以前一直以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直到现在才明白她的担心。稍有不慎，就会战死沙场。踏出府门就是把性命交给旁人，换做是他，也不愿让她出去。

　　他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以前她为什么不希望他走。这种担心，只有亲人之间才会有。

　　秦云穆眼眶湿润，重重点头，“阿姐，我记着了，一定不会忘了你今日对我说的话。”

　　秦良玉‘恩’了一声，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去向祖母请安吧。她老人家这几天为了你的事儿，也费了不少的心神。”

　　秦云穆转身往回走，快要到门口的时候，他说，“阿姐，我今日听何开说，姑姑过几日也要随舅舅去西北，你可要去看看她？”

　　秦良玉说道：“我知道了，等有了空闲，我就过去。”

　　她的态度疏远，让他觉得疑惑。见她在将军府整日和秦曦黏在一起，以为会舍不得，没想到一点儿都不担心。

　　秦云穆看她一会儿，说道:“好。”

　　说完，踏出院门。

　　他走后，院子里又恢复寂静。秦良玉用食指摩擦茶杯边缘，对着里面的茶叶发呆。

　　昨夜赵睿广送她回偏院，就直接走了，到现在也没来找她去书房读书。她本来想为了避免尴尬，等他来了，就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没想到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她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嘴唇，昨夜的冰凉感还留在上面。赵睿广亲她，她本来可以拒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由他去了。

　　等结束的时候，还一直沉浸在震惊当中，倒是他明白的很。还用掌心替她擦了擦嘴唇上的口水，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害臊。

　　秦良玉想起那个场景，脸忍不住热了。

　　绿萝进来时，见她脸色红润的低着头看水杯，立马走到她身边问，“小姐，可是觉得何处不舒服？”

　　秦良玉愣了一会儿，摇头，“无事，”

　　绿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道：“小姐，方才老嬷嬷派人来说，让奴婢替您梳妆打扮，一会儿要随老夫人去前厅。”

　　秦良玉皱眉，“可是又说为了何事？”

　　绿萝摇头，“没有。”

　　秦良玉疑惑，这个时候去前厅，难道是有人要来？

　　她来不及多想，扶着绿萝的胳膊回房梳洗。

　　收拾妥当，秦良玉和绿萝一起赶到前厅。到的时候，没想到除了祖母，已经有很上时间没见面的秦光启也在。

　　他端坐在主位上，周围是府里的妾室。连卧床不起的魏婉茹也刻意收拾了一番。

　　秦光启见到她，眼神一直锁在她脸上。他朝她招了招手，说道：“卿儿，过来。”

　　秦良玉没反应过来是叫她的，毕竟‘卿儿’这个小名，只有他一个人叫过。如果不是他提醒，估计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秦良玉快步走到他面前，微微施了一礼，还没站起来。秦光启就拉着她的手腕把她拽到跟前。

　　他细细打量她，说道：“爹爹这几年一直忙于政务，对你没尽到什么父亲责任。没想到，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卿儿，你可曾怨过爹爹？”

　　秦良玉看他一眼，随后又看了看旁边的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伸手把她拉到怀里搂着，慈爱的说，“姐儿一直跟在我身边教导，虽然比不得宫里的公主格格。与外面那些莺莺燕燕的小姐相比，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你公事繁忙，又怎么有时间管这些事情，就莫要在此抱怨了，免得吓到孩子。”

　　秦光启用袖子擦了下眼角，“娘教训的是，是儿子不对。”

　　秦良玉见他是真心觉得愧疚，不像是对不是自己亲生孩子的该有态度。不免觉得疑惑，魏婉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难道是为了报复她，信口捏造的？“

　　秦良玉垂着头，拽了拽秦老夫人的袖口。

　　秦老夫人低头问她，“怎么了？是早上起的太早，这会儿又困了？”

　　秦良玉摇头，说道：“祖母，二姨娘呢，还在院子里关着？”

　　她说话的声音极小，只有秦光启和魏婉茹能听见。

　　秦光启脸色一变，握紧拳头看着外面的汉白玉影壁不说话。倒是魏婉茹，毫不掩饰的剜她一眼，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

　　秦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拍了拍秦良玉的手背，笑着说道：“还是我姐儿心善，你二姨娘犯了些错，祖母罚她在院子里面壁思过，等她真心悔过了，就放她出来。”

　　秦光启抿了下嘴唇，眼珠有些游离。

　　秦良玉不敢说太多，怕惹秦老夫人生气。当着秦光启的面提到她就好，如果他真想保她，不用她问，罗玉琴也会安然无事。

　　她点了点头，“知道了。”

　　秦老夫人搂着她，直起身体，不再说话。

　　秦良玉站了一会儿，见对面的四妹妹已经在她娘怀里昏昏欲睡了。头一点儿一点儿的，就要撞到圈椅的扶手。

　　坐在她旁边的，是秦光启刚纳进来的小妾。年龄不大，像刚刚及笄。

　　听说他这几日一直宿在她的院子里，不知道是因为罗玉琴被关住了，觉得烦闷，想找人填补空缺，还是因为她有些姿色。

　　仔细看着，但觉得她眼熟。除却气质不说，倒有些像宫里的李秀兰。

　　秦良玉看了看门外，还是没人。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让这么多人在前厅等。而且没见到秦云穆，难道是和他有关？

　　秦良玉猜不透，懒得去想。靠在秦老夫人怀里，抓着她手里的珠子玩。

　　快到中午时，不明真相的人已经快熬不住了。魏婉茹大病初愈，坚持这么久已经算是奇迹。这会儿，嘴唇发白，不停的用手帕擦脸上的冷汗。

　　秦良玉不忍心见她如此，而且她也站的腿疼，刚想说回去休息，就见管家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跑进来。

　　他一脚踏入前厅，喊道：“相爷，来了。”

　　秦光启听见这话，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刚才还昏昏欲睡的人，被他这么一吓，立马变的精神。瞪着眼睛看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秦良玉也很好奇，能让他这么激动的人，到底是谁。

　　秦光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声音颤抖的说，“快让人焚香。”

　　“哎……”管家立刻带人去佛堂点香。

　　这时，秦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往门口走。

　　秦良玉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跟在她旁边走到秦光启身边，伸头去看。

　　她刚站定，府门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圣旨到……”

　　秦良玉瞬间感觉被雷劈中一般，赵睿广那日说要向皇上求一道圣旨，让她安心。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到竟然当真了。

　　而且，这个时候来宣旨，除了这件事情，也没别的了。

　　思考的时候，大太监举着圣旨领着一群小太监越过影壁往前厅走来。

　　秦光启立刻领着家眷走到门口去迎，他站在台阶上，大太监挥了下手里的拂尘，扯着嗓子说道：“圣旨到，请秦良玉接旨。”

　　秦光启立刻跪在地上，秦良玉趴在他身边，看着地上的裂缝，不敢乱动。

　　秦光启说道：“臣，秦光启携一家老小接旨。”

　　大太监看了秦良玉一眼，笑着说道：“这就是相府大小姐吧，长的可真俊俏，怪不得皇上一直惦记着你呢。”

　　秦良玉立刻说道：“臣女不敢，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太监满意的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拂尘递给身后的人。他打开圣旨，大声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丞相之女秦良玉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三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秦良玉待宇闺中，与皇三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皇三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大太监读完，把圣旨收起来，弯腰看着秦良玉，笑着说道：“秦大小姐，接旨吧。”

　　秦良玉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朗声道：“臣女接旨。”

　　大太监把圣旨放到她手里，赶紧去扶秦光启，“相爷，快快请起。圣旨已经宣完，咱家可受不起您这道礼。”

　　秦光启就势站起来，从管家手里接过几锭黄金，递给他，“公公，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还望您莫要嫌弃。”

　　大太监立刻把他的手往外面推，“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咱家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的，这些东西都收不得，还望相爷莫要为难咱家。”

　　“这……”秦光启为难一阵，十分惋惜的把银子收起来，说道：“好好好，我听公公的，不让您为难。不过，府中已经备好酒席，还请公公与众位公公赏脸进去小憩片刻。”

　　大太监摆手，说道：“宫里还有事儿，皇上身边离不得人。这茶就不喝了，他日等大小姐与三皇子成婚，再喝也不迟。”

　　秦光启点头，和管家一起把他送到门外。

　　等人走了，秦良玉才敢看向手里握着的黄澄澄的圣旨。虽然只是一块价值不菲的布料，却有千斤重。

　　她的命运就被这一道圣旨给安排好了，还是与赵睿广一起。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从震惊变成平静，没用多长时间。

　　秦老夫人长舒了口气，看着秦良玉的目光溢满温柔，“一眨眼，姐儿都到了嫁人的年龄了。突然成婚，我还有些舍不得。”

　　老嬷嬷说道：“大小姐与三皇子天作之合，老夫人应该高兴才是，小姐能哲到良夫。到时候，定能与三皇子白头到老，恩恩爱爱。”

　　秦老夫人笑着点头，见魏婉茹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脸一紧，说道：“婉茹，你作为姐儿娘亲，此时不应说些什么吗？”

　　魏婉茹一愣，看着她的视线带着震惊。她半垂着眸，盖住眼底儿的泪水，走到秦良玉身边，说道：“良玉，日后一定要与三皇子相敬如宾，遵守三从四德，莫要让他不悦……”

　　“行了，”她话还未说完，秦老夫人就阻止了她。

　　魏婉茹觉得委屈，她刚失去孩子，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笑得出来。看秦老夫人的眼神带着不解和怨恨。

　　秦老夫人不满的看她一眼，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惹人心烦。

　　她搀着秦良玉的手，往前厅里走，“姐儿，三皇子一大早随你弟弟去军营了。你若是想去找他，可以让管家安排人送你过去。”

　　秦良玉转头看她，“可以吗，祖母？”

　　秦老夫人停下来笑看着她，“当然可以，从今天开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不用征求我的同意。”

　　秦良玉把手里的圣旨递给老嬷嬷，她立刻接过去，捧到祠堂供奉起来。

　　“祖母，我想去军营看看。听说姑姑过几日也要随舅舅出征，正好可以去向她请安。”

　　秦老夫人表情有些僵硬，笑着说，“去吧，我让管家送你过去。”

　　秦良玉点头，立刻转身往门口走。

　　秦老夫人对着她的背影，笑了几声，“这丫头，真是一刻都等不及。”

　　说完，和众人一起走进前厅。

　　***

　　马车在军营门口停下，秦良玉掀开帘子扶着碧洛的胳膊走下来。

　　她仰头看着宽广的原野上，一望无际的帐篷和士兵。

　　管家把马车交给小厮，对守门的士兵出示相府的腰牌。他立刻拉开闸门放他们进去。为了避免她抛头露面，又上了马车。等到了秦曦的营帐，才重新下来。

　　秦良玉看着不远处的校场上，都是穿着铠甲训练的士兵。步伐有力，口号整齐。

　　她现在有些明白秦云穆为什么一心从军了。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归属，而不是一直以相府小公子的身份示人。

　　红拂掀开帘子出来，见到她，笑着说道：“大小姐，您来了。”

　　秦良玉见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身红衣。只是头上的发髻换了，成了嫁做人妇时的样子。

　　她说道：“姑姑呢？”

　　“夫人在里面呢，听说您要来，一直在里面等着。小姐快进去吧，外面天冷，莫要冻着了。”

　　秦良玉点头，掀开帘子进去。

　　秦曦抱着尉迟前坐在榻上喂奶，见到她，立刻喜上眉梢，把孩子递给奶娘朝她招手，“良玉，快过来。”

　　秦良玉走到她面前，正要行礼，秦曦又一把把她拉到跟前，上下打量一番，说道“这才几日未见，你怎的又张开了几分。若不是之前见过你，还以为是旁人呢。这样貌，未免也太迷人了些。　”

　　秦良玉无奈说道：“姑姑，你就莫要打趣我了。”

　　秦曦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让红拂带着奶娘和丫鬟退出去，想和她说几句体几的话。

　　秦良玉看着帘子合上，说道：“红拂到底还是跟了舅舅，姑姑，你不生气？”

　　秦曦知道她早就看明白了，笑着说道：“与其让他从外面带些不着调的东西回来，还不如让身边的人伺候他。也能时刻提醒他，我做了多大的让步。”

　　秦良玉说道：“红拂伺候舅舅的日子也不久了，难道她就甘愿一直在您身边做使唤丫鬟？”

　　秦曦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笑着说道：“你以为我没和你舅舅说过？让他納她为妾，是他自己不肯，我也没法子。”

　　秦良玉见她这般坦然，当即不再担心。以她的手腕，知道什么时候以退为进，什么时候以进为退。尉迟恭他们暂时还不是她的对手。

　　秦良玉叹了口气，说道：“我来之前，皇上让人去府中宣了旨。姑姑，我被许配给了三皇子。”

　　秦曦惊诧的张了张嘴，随后说道：“这也是件好事，你父亲向来不做没有利益的买卖。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扶持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皇子。三皇子去相府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这一点儿。”

　　秦良玉没有狡辩，她确实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秦曦又问，“你是如何想的，这婚你是成不成？”

　　秦良玉笑了一声，说道：“姑姑，这件事情哪里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好在他过几日就要随舅舅去西北，我也有段时日缓冲。”

　　秦曦点头，“也是。”

　　她看着她说道：“你这性子若是能和你弟弟换换，这军营里估计也就没你舅舅的容身之地了。怎奈是个女儿……也是造物弄人。”

　　秦良玉笑着摇头，“姑姑，这话还是莫要让云穆听见的好。若是被他知晓你这般瞧不起他，估计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会怎么安生。”

　　话音刚落，秦云穆的声音就从外面传进来，“是什么不要让我知晓？”

　　然后，就见他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走到秦曦面前，说道：“姑姑，你和我阿姐再说什么呢？什么不要让我知晓？”

　　秦曦和秦良玉对视一笑，都不理他。

　　秦云穆知道他们有事瞒他，又不说，只好不再去问。他看着秦良玉，说道：“阿姐，你怎的来了？是来找三皇子的？”

　　秦良玉脸一红，她来就只能找他？

　　她摇头，“来看姑姑。”

　　秦曦略挑了挑眉，不帮她打掩护，对秦云穆说道：“你姑姑我可没那么大面子，你快带你阿姐去寻睿广吧，等两人见了面，再来我这里，也不迟。”

　　“姑姑……”秦良玉喊道。

　　秦曦摆了下手，表示她管不了。

　　秦良玉就算再下不来台，最后还是和秦云穆走了。她确实是来找赵睿广的，若是耽搁下去，天黑之前恐怕会赶不回城里。

　　走到校场门口，秦云穆让她在外面等一会儿，自己跑进去找赵睿广。

　　秦良玉站在门口，伸头去看。里面都是赤.裸胳膊的男人在射箭跑步。她看的意犹未尽，又怕被别人说闲话，只好走到旁边的马棚，拽了把草喂马。

　　秦良玉倾身向前，马儿用力拽她手里的杂草，差点儿把她拉进去。

　　她见它吃的开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睿广走过来时，见她喂马喂的开心，嘴角也忍不住勾起来。

　　他站了一会儿，说道：“卿儿，你是来寻我的？”

　　秦良玉回头，见他站在两步远的地方看着她。愣了片刻，松开手里的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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