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东成西就 四

　　整个晚上，王淑香一直都在那儿懊恼地转着圈子，“我真该死，我怎么就没认出他来呢？我怎么就没认出他来呢？”她忽的抬头去看颜西子，有些生气地，“女儿，你怎么不知道他是谁呢？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一下？”

　　颜西子把目光从电视上收回来，不服气地反驳她，“干嘛非得我提醒你？我不是介绍他了么？”

　　“我怎么知道这个谭东城就是那个谭东城？”王淑香振振有词地说：“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人多了去了？门口超市送货的，和周润发一模一样，提着一箱矿泉水说他叫周润发，你敢以为他就是我们想的那个周润发？我怎么知道你从什么地方带来的？”

　　那一直在茶几上对着块松木小心雕刻的颜成这会儿慢条斯理地插进一句：“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这回儿看走眼了吧！所以我说，什么事都是天注定的，有块宝贝放在眼前，你不识货，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家根本就不是攀豪门的命。再说了，我可不想我女儿，真的嫁给豪门受那些窝囊气，踏踏实实找个门当户对的，有什么不好，能把你像宝贝供着。”

　　颜西子俏皮一笑，起身坐过去，亲昵地揽住颜成的脖子，“瞧瞧，还是我爸理解我。”

　　王淑香心里本就有气，看着那亲热的父女两个，心里更加窝了火，“刻你的东西去。”她又冲着颜西子城铁不成钢地数落起来，“怎么着？难道我做这些是为了我自己？你二十三了，再耗两年，过了二十五，好人家的都被挑走了，再耗两年，过了三十，你想找都得在二婚里面挑了，回头，对方再有个孩子，前妻孩子一搅合，你别想好日子过。”

　　颜西子听的心不在焉，对着那块人像木雕，仔细端详，由衷赞道“爸，你这活是越来越上道了，再雕几幅，你真的可以摆摊零售了。”

　　颜成有些得意地，“还是我女儿有眼光，回头，我弄两个试试，真要卖了钱了，我请你吃大餐？”

　　“真的？”颜西子兴致勃勃地，“爸，等我工作落实了，第一个月出粮，就给你换套工具。瞧瞧你这把刀该退休了，雕刻这活，三分技术，七分工具，好比疆场上的将军，你再身怀拒绝，坐骑不行，也白搭。”

　　“还是我女儿懂行。”

　　两人一唱一和，说的兴起。王淑香心口气焰上涌，直接过去，不由分说就去夺颜成手里的柳叶刀。她的动作生猛，颜成生怕伤了她，不敢做任何反抗动作，就被她夺了去。“你也不怕伤了你的手，”他着急地说。起身过去，“看看，伤了手没有？”

　　王淑香索性将那刀丢到厨房垃圾桶里，回来余怒未消地大声说，“你们不用管我伤不伤手，因为我的心已经伤了。天天摆弄这东西，真以为自己能成了雕刻大师？真的能卖钱，能卖几个钱？连买根木头的钱都回不来，好像我一心都是为了自己一样。我有几只手，几条腿，几张嘴，能吃多少，戴多少，还不是都为了你们？”她拨开颜成，边数落对方边偷偷看了看颜西子，干脆挤出几滴眼泪，坐到沙发上，做些委屈模样出来，声音几带哽咽地，“我这一天省吃俭用的，还不都是为了你们。从小到大，高中，大学，我们家就这两个人赚点钱，可是，我们富养你了，吃的用的，你不比那贵小姐差，我图什么？我穿的不如人家，吃的不如人家，拎的包是假的，带的链子都是仿的，我天天在那些阔太太堆里混，她们吃鲍鱼，像吃蛤蜊，我呢，见都没见过，我容易么？你真以为，李莉那么好求呢！你知道人家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她说着说着，真就动了情，越发觉得酸楚，眼泪倒真的来了。“回到家里，我还得忍受你们父女两个冷嘲热讽的，好像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我自己一样。”

　　颜西子收了笑容，过去搂住她的脖子，“行了行了，啊！妈，千万别学林黛玉啊！动不动就哭鼻子，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都想我能找个好男人，可是，你也要看时候对不对？我才刚毕业就谈恋爱，结婚生子，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都没有，我冤不冤啊！你总得让我做出点成绩出来对么？再说了，那豪门不是谁都能进的？你没看么？朱玲玲那可是一个实打实的美人啊！一把年纪还不是被霍英东甩了，还不如找个踏踏实实的，像爸这样的，这辈子都对你俯首帖耳，不好么？”

　　王淑香抹了把鼻子，拿眼瞟她，语气稍有缓和地，“别跟我提你爸，不提还好点，提我就后悔。当初真的不如找那个王涛了，也好过天天看他鼓捣那些破烂玩意，都是玩的上年头的东西，人家研究的是古董，你爸研究的是木头墩子，这一差就是十万八千里。还不如跟着王涛吃香喝辣的。”

　　“行了吧！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成天拿这事打击我爸！你说的不累，我听的都乏了。”

　　“没事，”颜成笑呵呵的，手里的动作没停，“你王叔叔长成那样，他研究诺亚方舟，你妈也跟不了他。半夜醒过来，她怕摸过去，一时迷糊，真以为摸到了个兵马俑。”

　　“你别说，爸，他真像。”颜西子乐得捧腹：“你说，我妈要嫁给他，我得长成什么样？”她半弓腰，耷拉着手，学着猩猩的模样惟妙惟肖。父女两个相对大笑，她跟着倒到沙发上，笑的身体弯成一团。“妈，那你给李阿姨跪下求你都没用，她得躲你远远的，

　　王淑香憋着嘴，鼓着腮帮，盯着那笑的欢快的父女两个，有些恼火，却又无从发作。看着女儿起身，两手掐腰，褪下拖鞋，将腿扬起搭到墙上，轻松压腿。腰肢灵动，洗过的一张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她看过去，就不知不觉收了火气，心里就升起一种骄傲和自矜的满足感。

　　出生的时候，西子红彤彤，皱巴巴，模样难看，说不上像谁，且份量轻，只有五斤二两，样子孱弱的就像只有一口气。那时候，颜成的母亲还活着，满脸的不快活，因为不是个男孩，因为生出来的这个小家伙没一点看头。王淑香那会儿认定了女儿是个美人胚子，不是男婴的遗憾几乎立即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果然，西子从满月开始，就一天天变了模样。到了四五岁，下巴开始尖了，鼻梁开始高了，脸色越发水润开来，且个子一天比一天高，看的她那帮同学的妈妈眼热，“怎么你们两个都不高，西子就会那么高呢？”真的，她和颜成的个子都不高，且都不漂亮，可是，女儿就是生成了一副俊俏模样。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打定主意，她们家的命运一定要从女儿这改写。事实上，她真的这么做了，音乐，舞蹈，绘画，钢琴，只要能学的，她都没一样让西子落下。结果，她的功夫没白费，她的女儿最终出落的楚楚动人。

　　“不管怎么说，”她看着女儿已经快进了房，冲着她的背影又小心翼翼地说，口气已经软化了。“这是个机会对不对？看那谭东城未必对你没兴趣，如果没兴趣，我就不相信，以他的身份单单因为欠了你七千块就陪你玩这个？”

　　颜西子应了一声，进了房，把母亲的话关到了门外。她的卧室很小，只有不到十平方米的空间，是那种老式的格局，除了一张**和一张书桌，几乎没剩什么空间。桌上摆着几本书，和台笔记本电脑。

　　她心不在焉地坐过去，打开电脑。借着电脑运作这功夫，她伏案过去，眼前又浮起那张脸。好年轻的一张脸，他看起来有三十三岁么？最多二十八岁的年纪。他的个子真高，应该至少有一米八二，她已经不矮了，可是，站在他面前，仍然有段距离。他的的五官不漂亮啊！可是，就是有种吸引人的味道在里面。

　　到底哪地方吸引人呢？她不知不觉想出了神，更低的趴过去，把下巴搁在了胳膊上，对着那电脑屏幕呆呆出起神。

　　他真的没有女朋友么？可是，好像没有可能啊！他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呢？隔着门，她听到母亲仍然和父亲在谈论那个谭东城。

　　卧室和客厅虽然隔着一扇门，却好像就在耳边说话一样。“怎么，我们女儿很差么？除了家世，哪配不上他？”

　　“单论家世，就隔了十万八千里。”这是父亲的声音。

　　他说的是实话。就是单论家世，就真的隔了十万八千里。她情绪掉了几分，随即抗拒地摇摇头，不过是只见过一面而已，她打赌，他已经不记得她了。像他那种人，每天不知道会接触多少女人，多漂亮的都会有。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那脸是滚烫的。不能多想了，他的世界与她的太过遥远，连想一想都是奢侈的。

　　她振作地嘘出了口气，打开浏览器，盯着那浏览器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间，心思浮动，有种无法控制的好奇情绪涌动上来，她手指飞动，敲击键盘，在搜索的空白栏里敲出了谭东城三个字。

　　新闻页面花花绿绿，屏幕上的谭东城英姿飒爽，笑容温婉和煦。她怎么就能看出他是个卖房子的呢？

　　隔壁房间，父亲和母亲的对话依然在继续，时断时续的清楚与模糊，她听了两句，听到厕所间的流水声，母亲正在嘱咐父亲准备睡觉，随后是霹雳哗啦收拾东西的声音。

　　时间是不晚了，她惊觉地看了一下桌上闹钟，已经快到十点钟了。明天还要出去找工作。工作？工作？偌大的北京城，找个满意的工作似乎不那么容易呢！如果人不工作，该多好！

　　她再看了两条，关了电脑，有些神不守舍地躺到**上。望着天花板，她眼睛清醒白醒，努力想让自己睡过去，可是，脑子里却仿佛有根神经依然在那不安分地跳动，回想这一天似乎有些混乱，有些离奇，更有些不可思议。

　　她不知道想了多久，躺了多久，直到睡意像铅块慢慢压上她的眼皮，她才恍惚梦呓般地嘀咕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翻过身，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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