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晦朔之夜的子时，是阳气最弱，阴气最重的时辰。每逢这个时辰，竹如海都会去密室巡视一周，确认他藏在里头的神器仍在原处且完好无损。并不是他贪恋财宝，只是这件神器是他家世代传下来的镇宅之宝，意义重大，绝不能在他手里弄丢了。

　　这件神器是一盏看起来平常无奇的青铜莲花灯，灯的腹壁上刻有忍冬、蕉叶、宝珠、旱莲图案。听老一辈的人说这盏灯是上古神器，名曰“离魄灯”，拥有至阳至纯至正的灵力，可辟邪气妖气鬼气，保子孙后代万世平安，是以他们竹家世世代代将它供为神祇，顶礼膜拜。

　　不过凡事皆有两面。正因这神器的灵力充沛，便时常遭到不轨之徒的觊觎，更有各路邪魔妖怪欲图伺机抢夺，也因此，这青城山附近聚满了妖魔鬼怪。所幸由于青城山的灵气并这离魄灯的神力，他们才轻易不敢上山作乱。

　　但每月晦朔之子时，乾坤未分，性光为阴魄所包，隐藏不见，阴气大盛，也是离魄灯神力最弱之时，便难保不会有法力极强者冒险前来盗取。竹如海淡出江湖，苦修道法，正是为了抵御这些邪魔外道，守护自己的家人。

　　今日正是晦日。他自清晨起便开始斋戒焚香，念咒画符，皆是为了加固自己在山庄周围布下的结界。

　　当年他父亲还在世时，他总是以怀疑的眼光看着父亲完成这一系列的仪式，年轻气盛的他总笑话父亲神神道道。那时的他一心习武，并不信这世间有什么妖魔鬼怪，他认为怪力乱神纯属无稽之谈。

　　直到十年前，父亲病重，方领着他第一次来到隐藏在山庄内的密室，他见到了离魄灯，也见到了那些被父亲以法力封印的妖兽。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父亲这几十年来所担负的重任。父亲去世后，这重担便落到了他的肩上。

　　竹如海自太阳落山后便一直待在密室之中，这一天和以往大多数时候一样，并未发觉任何异动。子时一过，他步出密室，清凉的夜风拂过，顿感灵台一片清明。他仰首望向无边的苍穹，天上无月，却有几点星子，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鸟啼，一抹飞影在竹树间穿梭，转瞬便没入重重竹叶之中。

　　他淡出江湖，隐居于此清幽之地已有十年。远离血雨腥风，日子过得平淡安稳。娶了一位温柔美丽的夫人，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刚正稳重，小儿子聪慧机敏。他已十分知足，别无他求，惟愿家人平安，一世无虞。想到这里，他冲淡儒雅的面上浮出温煦的笑容。

　　翌日午后，经过一番舟车劳顿，曲家两姊妹终于抵达青城山脚。曲孟琬的脚伤未愈，庄主夫人孟洛夏特意打发了四乘滑竿轿子接他们一行人上山。唐雪心和曲孟玖玩心甚重，不愿乘轿，风鸣雪便陪着她们徒步上山，一路奔闹嬉游，惊飞了满山林鸟。猗竹山庄的家丁个个脚力了得，抬着轿子爬山路仍是健步如飞，如履平地，看来都是有内功底子的。

　　一行人也不知登了多少级石阶，方才到了山顶。极目望去，层峦耸翠，烟岚袅绕，猗竹山庄数楹修舍若鹏翼凌空，上出重霄。自山庄角门入，过了前厅访幽亭，竟又是数十级石阶，石阶两侧皆种满猗猗修竹，拾级而上，路过左右两间玲珑小筑，再循磴道上到石阶尽头，进了垂花门，两侧皆有平台可俯观山景，穿过当中穿堂，转过一排青竹插屏，便来到正房大院。一个小丫头早在门口候客多时，见了他们忙笑迎上来：“你们可来了！”于是打起帘笼，朝房中道：“夫人，表姑娘到了！”

　　曲孟琬下了轿，由小丫头扶着进房。一行人入至房内，只见一明艳如花的女子疾步如风地迎上前来，将曲家两姊妹一把搂入怀中：“可怜的孩子，我都听说了，你们受惊了吧？”

　　“姨母……”曲家两姊妹依偎在姨母怀里，曲孟琬更是泪眼莹莹。

　　孟洛夏眼中也闪着泪光：“你们安心在我这儿住下，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就把这儿当做是自己家。你们想去哪儿，想吃什么做什么都尽管吩咐丫头们办。”两姊妹闻言屈膝一拜：“多谢姨母。”孟洛夏忙扶起二人，不由敛泪为笑，端详起来：“姨母好些时日没见着你们了，让我瞧瞧，我的琬儿和玖儿都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三人厮见过后，方才想起还有两位客人在一旁被晾了许久。孟洛夏忙迎上前赔笑道：“瞧我光顾着说话，怠慢了二位贵客，还请二位不要见怪。”

　　风鸣雪笑道：“夫人客气了。”

　　唐雪心摆手道：“没事没事，你们慢慢聊。”

　　孟洛夏将二人打量一番，露出会心一笑：“二位既是琬儿和玖儿的救命恩人，便是我猗竹山庄最尊贵的客人。请二位赏脸在寒舍多住些时日，也让我这个做姨母的好生招待二位贵客，聊报二位涌泉之恩。”

　　风鸣雪和唐雪心终是推托不过那孟夫人的盛情，便答应在庄内小住几日。孟洛夏这边留下曲家两姊妹陪她说话，那边打发几个小丫头领风、唐二人去幽篁小筑。二人一路走一路看，石子铺成的甬道两旁绿竹如箦，一弯清泉在庭院之中蜿蜒流泻，好一处清净雅致的所在。

　　唐雪心见那庭院中遍植修竹密林，却唯有一处土地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周匝一圈还被石柱和铁链围上，觉得甚是奇怪，便问领路的小丫头：“那里是怎么了？为何被围住了？”

　　那小丫头神秘兮兮地道：“听老人们说那里是不祥之地，地底下有妖怪，万万不可靠近！”

　　“哦？有妖怪？”唐雪心心头扑通一跳，莫名地有些激动。

　　绕着庭院走了一大圈，路的尽头赫然出现一楹由青翠竹竿编结而成的竹屋，这便是“幽篁小筑”。

　　幽篁小筑六面皆竹，洞开两门，一门朝向庭院，可观院内竹影萋萋，千百竿翠竹遮天蔽日；一门朝向万丈峰峦，可遥望层峦叠嶂，林海烟云。阳光透过竹缝从屋顶照进来，投下一条一条修长的竹影。

　　风鸣雪和唐雪心并肩坐着，眼望那云峰高耸，白鹤振翅，心中有豁然开朗之感。唐雪心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幽竹清香的空气：“我真喜欢这里，静得好像时间都停止了。”

　　“你若喜欢，往后我们再来。”风鸣雪望着她的侧脸，眸中含着温煦的笑意，他的嗓音如山谷中的清风一般悠远。

　　“这是别人家的院子，哪能说来就来？”唐雪心转过脸迎上他温柔的目光，灵澈的眸子凝视他半晌，轻笑道：“哦，除非你做了人家的侄女婿，那我便能时常来探亲了。”

　　“你明知不可能，却故意这么说惹我生气，就不怕本师兄罚你？”

　　“怕极了呢！”她吐了吐舌头，水眸漾笑，颊生梨涡，腹中笑浪连连。

　　“你这小丫头！”他的手抚上她的头，轻轻摩挲她柔软的青丝。倏地，他的目光蒙上一层薄雾，叹息似地问：“雪心，如果某一天，你发现我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好，你会如何？”

　　“嗯？”唐雪心怔了一怔，片刻后复又解颐笑道：“师兄你多虑了，其实你在我的想象中并没有多么好，哈哈哈——”

　　风鸣雪天湖般的眸中竟似燃起了一团火焰：“不是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地问你，如果你发现真实的我和你所看到的不一样，你会如何？”

　　唐雪心见他认起真来，便垂下眸子，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但对她来说，这个无中生有的问题根本无从回答，只好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似有无限委屈：“这个问题好难……师兄，你莫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吧？不然为何这样问？”

　　“没有，我是说万一。”

　　“嗯……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的鸣雪师兄，是对我最好的人，永远都不会变。”

　　他的手指抚上她的脸，眸中的水雾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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