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龃龉孤身赴青城

　　无央河九转曲折，绵延上千里，沿岸风景各不相同，尤以明月楼这段最为繁华热闹，绕城傍水，尽植垂杨，常有舟如星列，灯如星闪之盛景。流至城东，无央河旁竟出现一潭湖水，据说是由于昔日河流改道而成，名曰遗波湖，取意于无央河之遗波。只是这遗波湖人迹罕至，灯火寥寥，仿佛所有光华灿烂、欢声笑语都被明月楼给掠去了。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朦胧的一轮月影尚未隐去。宽阔的湖面上没有桥，只孤零零地停泊着一只小小的乌篷船，在清朗如水的月色下，随波微荡。

　　却闻一声惊呼打破了宁静，“不好了！不好了！洛水樽被盗了！”黄衣少女嗖地跳上船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船上还有两个人：一个是那绿衣姑娘，此刻她已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五官明丽、线条挺秀的面庞，只是面色苍白，虚弱地倚靠篾篷船壁坐着；另一个头戴一顶青竹斗笠，身着一袭灰麻长袍，笠檐压得低低的，一副皂色面巾拥蔽其面，只露出两只眼睛，细看那眼神含而不露，却在不经意间显出沧桑和忧郁。

　　绿衣姑娘闻言霍地直起身，愕然失声：“你说什么？”她这一激动引发了伤势，不由轻咳起来。

　　“洛水樽被盗了，就在昨夜！这可如何是好？”黄衣少女急得直跳脚。

　　“看来我们晚了一步。”戴斗笠的人说道，他的嗓音中同时混杂着冷冽和温煦。

　　“会是谁偷的？”绿衣姑娘勉强压下轻咳问。

　　“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戴斗笠的人冷声道。

　　“他莫非已经察觉了我们的计划？那你岂不是有危险？”绿衣姑娘苍白的面上浮起一片愁云。

　　“虽不清楚他究竟猜到几分，但今后我们行事须更加小心谨慎，且定要赶在他之前找到其余的神器。”戴斗笠的人道。

　　绿衣姑娘神色凝重，叹了口气道：“昨夜的事怕是打草惊蛇了，往后的路怕是愈发难走了。”

　　黄衣少女低着头红着眼，双手一个劲儿地扯着衣角，赧然道：“都怪我太鲁莽了！还连累了你们。如果不是为了帮我，如锦姐姐也不会受伤……”

　　“好了燕子，别哼哼唧唧的了。你知道便好，记住，往后不许再自作主张了。这回便饶了你吧。”绿衣姑娘故作生气道。

　　黄衣少女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再不会了！”

　　绿衣姑娘望向戴斗笠的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那戴斗笠的人掐指默算，片刻后道：“离为火，居南方。我们往南走。”

　　――

　　数日后，天刚拂晓。天地间的生气渐渐从甜梦中醒来，但尚未完全清醒。淡蓝的天空，染成红霞似的云里藏着日出之前隐隐的骚动。风鸣雪和唐雪心披着清晨乳白色的迷蒙雾气，呼吸着花叶瓣上露珠湿润的清息，驾着马车通过刚刚启钥的永安城城门，疾驰而去。

　　原本他们是不需要马车的，因为他们完全可以御风飞行，比马车不知快上多少倍，但如今他们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人。那另外两个人便是永安城城主曲临江的宝贝女儿曲孟琬和曲孟玖。

　　说来话也不长。那曲临江丢了宝贝，虽倾府出动去找，也没寻着半点踪影，是既沮丧又患得患失起来。他估摸这一连串变故都是有人事先精心设计好的，先是派来一众江湖上的顶尖杀手，自水上陆上分头行动，欲图掳走自己两个女儿，后趁他的注意力全在女儿这边，府中疏于防范之时，又趁夜派人潜入府中盗取宝贝。对方财大气粗，阴险狡诈，他担心那人还会再来生事，忧心至极。他已经丢了一件宝贝，可不能连两个心肝宝贝女儿也丢了。故而和夫人商量后打算送两个女儿去猗竹山庄避避风头。

　　这猗竹山庄的庄主竹如海乃是当今武林排名前三的高手，虽已淡出江湖，但江湖上仍流传着他的传说。据传他十年前开始修习道法，现已修成金刚不坏之真身。而猗竹山庄的庄主夫人是曲临江的夫人孟洛春的同胞妹妹。曲临江和孟洛春虽不舍爱女，但为了她们的安危着想，只得忍痛含泪将她们送往他乡。而这件令他艳羡不已的差事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风鸣雪头上。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猗竹山庄地处中原以南的青城山，山脉连绵，江水环绕，烟云竹树，风物极美。唐雪心本因能顺道去游玩一番，心情甚好，但一路上那曲大小姐真是麻烦多多，状况连连，叫人好不省心。一会儿又水土不服，要停下来找大夫看病；一会儿又饮食不惯，要去附近县城找最好的酒楼吃最贵的菜。她本来马车坐得好好的，却非要下车走路，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谁知没走几步便不知怎的扭伤了脚。如今她不但上下马车需要人搀扶，若是投宿客栈还得让风鸣雪抱着上楼下楼，唐雪心瞧着便觉心头不快。

　　这一天，他们一行人来到月映江渡口，在江边雨亭坐下休憩。风鸣雪前去打听渡船的开船时刻，只余唐雪心和曲家两位小姐，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气氛冷凝。

　　曲孟琬先开口：“包公子，这些日子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唐雪心心想：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不过看在你是小玖玖长姐的份儿上，我懒得与你计较。便语气淡淡地说：“无妨，你第一回出远门，自然有诸多不适应。”

　　曲孟琬两束审视的目光在唐雪心的面上来回打量，半晌才道：“我便知道包公子最是大度。这一路上全赖风公子和包公子的悉心照拂，孟琬和小妹才能平安无事。孟琬定当尽力报答二位之情。”

　　唐雪心见她客气有礼，倒不好生她的气了，神色稍霁，摆手道：“报答就不必了，我们习武本就是为了救人危难，并不图人回报。”

　　“公子高义，孟琬钦佩不已。”曲孟琬一手轻拈手绢，置于颌边，娇滴滴地道，“孟琬有一事想要请教包公子，不知可否？”

　　“你说便是。”唐雪心觉得跟她说话真让人着急，她不明白为何这些养在深闺中的小姐们说话就不能爽快一些呢，幸好小玖玖不是这样。

　　曲孟琬面色羞红，直红到脖颈耳尖，她咬了咬唇，仿佛有些难为情，欲言又止了几番方问出口：“不知风公子可否婚配？”

　　唐雪心一怔，待她反应过来，却是又生气又觉得好笑，心想：我师兄婚配与否与你何干？她还未想好如何作答，又听曲孟琬娇声道：“不瞒包公子，孟琬倾心风公子已久。虽与他相识不长，却是一见如故，每次见面都是相谈甚欢，颇觉性情相投，惺惺相惜。若他并未婚配，孟琬便想请姨父姨母代我爹娘向风公子提亲。此事我爹娘也是首肯了的，他们都属意风公子能接替我爹爹做下一任永安城主，以风公子的才华，定不会让我爹爹失望。不知包公子认为是否妥当？”

　　“阿姐，你别再说了！”曲孟玖见唐雪心脸色不大好，忙喝住了曲孟琬。

　　她说的这句话也正是唐雪心想说的，她再不愿听曲孟琬喋喋不休地说下去，一时血气上涌，竟一挥衣袖，足尖轻点，如一阵疾风，决然而迅速地掠过湖面，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小包子！你去哪儿啊？快回来！”任凭曲孟玖如何呼喊，她也不理睬，且越飞越远，遥遥地，只望见她飘逸如风的白衣，扬起翻飞如浪的裙裾和飞展如鸿的大袖，渐渐地，她的身影消失在碧空烟云之中。

　　唐雪心本就是受不得委屈的，平日里师父宠着，师兄护着，谁也不忍心对她说一句重话。这些日子和曲孟琬同行，见她时时对风鸣雪眉目传情，本就心头不爽快。如今这曲孟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出这些话来气她，她真怕自己发起火来一掌将她给劈了，索性离她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况且自己一个人也可恣意飞游，提早到那猗竹山庄，先去游玩一番，省得路上白白耽搁时间。

　　唐雪心一路御剑飞行，遥遥地望见前方峰峦峻拔，修竹茂林，葐蒀翠微，溪谷潜生，不由心中一动，收剑落地，果见山门牌匾上题“青城山”三字，两侧还悬有一副楹联：“西蜀第一山，青城天下幽”。眼观出尘美景，鼻吸清新空气，她心情大好，早将那些琐碎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正愁口渴，见路边阴凉处摆一茶水摊，摊主是一慈眉善目、白发驼背的老奶奶。唐雪心疾步上前，一屁股坐在条凳上：“奶奶，我想要一杯凉茶，谢谢您啦！”

　　那老奶奶慢腾腾地倒了一杯茶，又颤颤巍巍地挪步到唐雪心身边，一面递茶一面觑着眼仔细打量她一番，张开掉光牙的嘴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哥儿，好可怜见儿的！怎么一个人来到这荒山野岭？”

　　唐雪心接过茶，抿嘴笑道：“奶奶，我刚和家人闹了脾气，就自己跑出来玩儿了。”

　　那老奶奶眼珠微转，道：“你一个人可得注意安全啊！这一路该口渴了吧，快喝茶吧。”

　　“嗯！”唐雪心望着老奶奶粲然一笑，低头正预备喝茶，却听一阵风声呼啸，紧接着一道寒光，那老奶奶在她眼前惨呼一声，倒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却见她背上赫然一道血痕。而在她身后的那个人，戴着青竹斗笠，穿一袭灰麻长袍，手握一柄寒光长剑，鲜血正沿着剑刃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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