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凤翎宫 上

　　黎山，云州南部最秀丽的一座山，方圆绵延数十里，山美水清，有林木繁茂，有鸟兽飞跃，有绿潭深邃如碧玉，有飞瀑倾泻如天河。凤翎宫位于黎山东面的山顶，层层宽长的青石台阶像天梯一般，从山下的宽阔大道一直延伸至山顶凤翎宫轩昂的大门前。从山下而望，这座建筑隐约缥缈仿佛筑于云端。凤翎宫，江湖上最具传奇色彩的宫殿，见证着一代英雄的壮歌，见证着江湖百年的变迁。

　　阳春三月，草嫩花香，一百年前，黎山婆婆就出生在这个烂漫美好的季节。

　　虽然早已过了鼎盛辉煌的时期，但凤翎宫依然保持着它原有的样貌，轩榭亭台错落有致，朱漆高墙坚实稳固，恢弘壮美，风采如旧。凤翎宫共有侍者一百二十人，其中婢女八十，仆从四十，却没有一个用以防卫的侍卫。由于正主黎山婆婆年事已高，所有宫中事务皆由掌宫婢女名唤青萝者全权打理。

　　今年是黎山婆婆的百岁圣辰，凤翎宫上下都极是重视，新年刚过，整个宫里就开始筹备。凤翎宫后花园平坦宽大，且圃台相间植满各色花卉，眼下正是春光媚好百花竞放的时候，凤翎宫的寿宴就摆在这里。

　　三月二十日，春风煦煦，凤翎宫彩灯高挂，丝竹吟奏，后花园里碧树婀娜，繁花锦簇，三百多张寿桌依次排开，上置珍馐美馔琼浆仙果，穷天上之所有，极地下之所存，五十多名宫婢金钗绣裙分两旁站开，美靥如花静立以待，纵使瑶池蟠桃会不能比其隆盛之万一。

　　辰时，星辰才没，晨光刚出，黎山脚下已熙熙有人语马鸣。

　　一般这种场合，如果你真的只把它看做是个单纯的寿宴，那你在江湖上现在是什么样子以后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懂点世事的都知道，这不仅是场寿宴，还是一个非常难得的社交机会。像这种群雄毕汇，连周广和皇甫金鹰都要亲自出席的江湖集会可不多，多在这种场合上走动，结识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见识些不常露面的高人，再不济，还能在众人面前混个脸熟，总之，对以后的发展和江湖地位的提高，都是有帮助的。

　　最早到达黎山的这部分人，都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各大帮派掌门人身着盛装神采奕奕，来到黎山后并没急着上山，而是相互拜见问候相互谈笑寒暄。

　　巳时起，日头渐高，后来的也陆陆续续相继抵达。洪州听波庄庄主陶无疆盛装露面，带着儿子陶贤和女儿陶贞。他们到达不久，兰瑶先生也来了。以前都是兰瑶静和两位先生双出双入，但因为某些原因，此次出现的只有兰瑶先生一人，倒让人莫名生出些感伤。兰瑶先生到了后，陶贤忙过去相见，然后兰瑶先生就到听波庄这边说起话来。接着，去年办了场个人作品展名声大噪的荆门主人孙寿红光满面欣然到场，一来就钻进人群中左右逢源地跟各派掌门人寒暄攀谈。再接着，清风冷月阁阁主江秀清携了座下爱将单玉花和灰鹫冷艳亮相，许是因前段时间跟静和先生的纠纷还心情欠佳吧，即使为了今日寿宴而故作欢喜，可眉眼处的阴郁还是显露无遗。江秀清之后，通天教诸葛洪渊一行连主带仆二十多人也浩浩荡荡来了，因去年通天教发展迅速声威大振，于是诸葛洪渊一下马便有三四个帮派掌门人过来见礼搭话。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到巳时末，基本该来的都来了，连向来存在于神秘中，从不结交任何帮派从不出席任何集会的千绝谷段明章都带着大徒弟追风意外露面，众人很是震惊，想是因去年归属了朱仪殿，而此番特来给周广选举万圣盟主壮声势吧。

　　一时间，黎山脚下熙熙攘攘人山人海，来祝寿的，来凑热闹的，来见世面的，各大帮派掌门人，各路散客游侠，黑压压一片，人声鼎沸场面甚是壮观。诸葛洪渊言笑间不经意用余光扫扫那些赵佑灵说的会在选举时支持他的帮派，青龙堂，逍遥门，神鹰教，凌霄阁……看到那些帮派都如数来了，他会意地微微一笑，然后又声色不动地继续跟旁边人交谈起来。

　　快午时了，人已到了九成有余，但不知为何，人们站在山下相互见礼说话相互搭讪寒暄，就是没有一个人往山上走，如荆门孙寿这种长袖善舞的就四处走动跟友交们聊天拉关系，如千绝谷段明章这种高冷孤僻的就站在原地遥望大路方向自行消磨时间，就是没有一个人往山上走，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他们的确在等待，因为江湖上的两座泰山，皓月宫和朱仪殿还没来。

　　午时整，春日和暖，遍泽大地，黎山东面的大道上出现了一队人马，所有人都停了口中的交谈将目光投过去。那队人马行路生风气宇轩昂，前面四个精猛的侍从骑着高壮的骏马开道，后面紧跟三个正主和押护着礼车的侍卫队。这是皓月宫一行人，皇甫金鹰锦衣金冠骑着一匹神俊异常的棕色大马走最中间，身后跟着皇甫然州和鹔鹴。为示隆重，皓月宫也是全体盛装，骑在黑马上的皇甫然州玄襟广袖银佩玉带，虽嵇康长恭不能比其俊华风采，旁边的鹔鹴更是裙袖如云玉面如霞，虽毛嫱甄宓不能压其绝丽姿容。

　　见皇甫金鹰一行人走近，和皓月宫交好的帮派都笑面迎了过去见礼打招呼。一时间人潮涌动把皇甫金鹰围了个水泄不通。

　　“诸位久违了，诸位久违了，我来迟了，我来迟了。”皇甫金鹰一边下马一边拱手给前来打招呼的各掌门人回礼。

　　“皇甫，怎么才来啊。”走在最前面的陶无疆过来就埋怨了句。

　　“唉，”皇甫金鹰将手里的马鞭递交给身后的侍从，随口解释道，“路上遇上点事，耽搁了，所幸没太晚。”

　　“皇甫兄，鹔鹴姑娘，别来无恙。”陶贤陶贞和兰瑶先生也过了来。由于大家都是熟人，于是并没多客套，相互见过后便开始聊起来。

　　“鹔鹴姑娘今天好漂亮啊。”陶贤打量了下鹔鹴，笑着赞了句。

　　“你这么说话，我倒为难了，”鹔鹴秋波一转娥眉微蹙，故作乖张道，“你说我漂亮，我应该谢你，但你说我今天漂亮，好像我以前不漂亮似的。”

　　众人稍稍反应了下，然后哈哈笑成一团，“鹔鹴姑娘真是越发伶俐了。”

　　“贞儿小姐今天也很光彩照人呢。”陶贤问候了鹔鹴，皇甫然州很礼貌的也问候了陶贞一句。

　　“少主过奖了。”娇羞的少女立马双颊绯红，低了低头朝皇甫然州还礼。

　　关于陶贞对皇甫然州的情愫，这里的人都知道，情窦初开的少女爱慕儒雅翩翩的君子，没什么奇怪的。陶贞以前还会央求哥哥陶贤去帮忙索要皇甫然州的字画，然后挂在房中日夜凝视。不过自从皇甫然州爱慕周晓迷的流言传开后，她便不再那样犯傻，她感觉自己无论武功还是美貌跟周晓迷都是没法相比的。虽然现在遇见皇甫然州还是忍不住会多看两眼，但她对皇甫然州已再无非分之想。

　　“哎，”聊了一会后，陶无疆推了推皇甫金鹰，朝着皇甫金鹰耳畔似乎很神秘地放低声音说了句，“一会推选万圣盟主，我绝对支持你。”

　　“啊…”皇甫金鹰的表情立马僵了，“不是，老陶，这事吧……”

　　“怎么？”陶无疆有些疑惑地截然道，“你没信心？你觉得自己比不过周广？哎哟，你要相信自己啊，有我们在，你怕什么？”

　　“不是我没信心，其实这事吧…”

　　“你是不是怕周广啊？”

　　“我怕周广干什么，我不怕周广…”

　　“那就结了，为了江湖和谐稳定，万圣盟主的位子绝不能让周广夺去…”

　　“不是，老陶，你听我说，这事吧…”

　　皇甫金鹰和陶无疆正热烈地交谈着，只听人群又一阵躁动起来。

　　黎山南面的大道上，又出现一队人马，大概三十多人的样子，烈烈雄步，凛凛威仪。这是朱仪殿一行人姗姗来迟。所有人都将视线移了过去，只见六个剽悍侍卫于前面开道，周广一身褐红色绒边外套骑于马上走在中间。周广的表情并不严肃，可当人们看见他时，一种莫名的震慑却已袭进肌骨。周广身后跟着一辆五马并驾的罗帐华盖马车，精神铄铄的明珠炎牙骑马分护在两侧，可见马车里坐的是周晓迷。

　　人马还未走近，以孙寿为首的一些人已迫不及待激动地迎过去。

　　“见过周殿主，见过大小姐。”孙寿站在旁侧，朝周广走来的方向拱手而立，脸上笑开了一朵花。

　　周广按辔缓缓走近，并不回礼，只随手朝给自己行礼的人们做了个“免”的手势。周广手持马鞭，扫了扫面前黑压压的一片，脸上是一副像今日的阳光般和暖的笑容，“哟，都来了，不会吧，我是最后一个吗？”

　　他的确是最后一个，没有人比他更晚了。

　　周广在江湖上是个传奇人物，很少有什么江湖场合能让他给面子亲自露面的，这回也是沾了黎山婆婆的光，能看到他盛装亲自驾临。

　　众人注目下，周广下了马，段明章及其他诸多帮派都过来问安行礼。

　　不过周广并没回应什么，而是回步走向了身后那辆马车。

　　明珠早已下了马站在马车旁，明珠将用于踩踏的木凳放在马车下，然后掀开了马车的纱帘。帘幕掀开，周晓迷从里面走出来。今日场合使然，周晓迷也特地妆扮了一番，待她出现在人们视线中时，四下明艳的春光都瞬间黯淡失了颜色。她一袭紫绡如意牵尾裙，宽襟长袖，一根披帛垂于腰后绕于腕间，她墨发如瀑钗环并摇半遮半掩着冰肌玉肤，翠羽娥眉似舒似蹙更显盈盈双瞳风情百转，分明仙妃坠凡洛神下界，即使珍翠珠玉不能争辉。

　　一时间，人们都看呆了。虽然周晓迷乖张的脾性在江湖上备受声讨，但她极致的美貌从来都是毫无争议的，今天的周晓迷比平时还要迷人三分，只一眼便能让人魂颠魄荡。

　　周晓迷扶着明珠的手臂踩着木凳下了车，周广已行至她跟前，然后她便挎了爹爹的臂弯，站到爹爹旁边。

　　虽然面前围了一圈人，但周广似乎没有要跟他们说话的意思，周广举目望了望眼前的人潮人海，远远看见皇甫金鹰一行人在自己的左前方，他嘴角咧出一个笑，然后便牵着女儿朝皇甫金鹰那边走去，随着他脚步的移动，原本水泄不通的人群也自觉给他让出道路。

　　“哟，皇甫兄，来得很早嘛。”周广满面堆笑，朝皇甫金鹰打着招呼。

　　“是你来得太晚了…”相对于周广的热情，皇甫金鹰显得特别冷淡，只耷着眼皮回了一句，十分嫌弃。虽然去年他们因为孩子的事打过很多交道，也生了些情谊，但所谓冤家嘛，永远都是那个相处模式，不会变的。

　　“你今天穿得很精神嘛。”

　　“你也挺精神的…”

　　“孩儿，”周广朝旁边的周晓迷唤了声，“怎么还不见过皇甫宫主？”

　　周晓迷没说什么，给皇甫金鹰微微行了个礼。

　　周晓迷行完礼，虽然皇甫金鹰没要求，但懂事的皇甫然州还是给周广也行了个礼，以示回应。

　　自周晓迷从马车上下来，皇甫然州的注意力就在周晓迷身上，但因为在场人多眼杂，他不能一直盯着她看，即使此刻她就在眼前，他也不能凑过去说话，只能默默时不时望她一眼。

　　皇甫然州不知道，不知为何，当马车的帘幕拉开，周晓迷将目光撒向压压一片的人群，第一个看到的，居然也是他。

　　皇甫然州过去跟周晓迷说话不合适，鹔鹴倒是笑靥如花地过去了，“周姐姐。”

　　周晓迷见鹔鹴过来，原本没有表情的脸莞尔一笑，怜爱地拉着鹔鹴的手，“近来可好？”

　　“都好。”鹔鹴点点头，朝周晓迷上下打量了番，“姐姐今天好漂亮。”

　　周晓迷亲切地摸着鹔鹴的脸，“你也很漂亮啊。”

　　此时春阳当空，午时已过，皓月宫和朱仪殿都来了后，该到的总算到齐了。

　　为迎接祝寿的客人们到来，凤翎宫的掌宫侍女青萝一大早就在宫门口等着了，结果等了一上午不见有人上来。让人下去打探，说是客人们都在山下相互寒暄说话呢。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午时已过，居然还不见人上来，青萝有些站不住了，于是带着宫婢们直接下山去迎。

　　皇甫金鹰周广等人正相互谈论着，只见通往山顶的台阶上下来了二十多个穿红着绿的女婢，为首的那个身量微丰略施粉黛发髻高高盘起，虽不算美貌，倒是异常精明干练。

　　青萝来到山下，果然见密密麻麻人头攒动。虽然青萝常在宫中并不历江湖，但江湖上的形势她还是知道的。举目一望，见朱仪殿和皓月宫的人在自己右前方，便大步朝那边走去。

　　“凤翎宫侍女青萝，前来迎接佳客，”青萝进前，朝周广和皇甫金鹰深深施了个礼，道，“佳客们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凤翎宫已备下香茶果点，请佳客们随青萝进宫休息。”

　　“哎呀，”周广一拍脑门，恍然道，“光顾着说了，时辰都忘了，哎呀，赶紧上山赶紧上山。”说完，周广笑脸朝皇甫金鹰示意了下，意思是让皇甫金鹰先走，“皇甫兄，请吧。”

　　皇甫金鹰顿了顿，朝周广又让了让，“还是你先吧。”

　　“哎，行了，再磨磨唧唧饭菜都凉了。”周广推了皇甫金鹰一把。

　　皇甫金鹰年纪略大，理应先走，稍许迟疑后，皇甫金鹰也不再推辞。

　　就这样，周广皇甫金鹰走最前面，朱仪殿皓月宫的人挪步后，剩下的门派再依江湖地位排序紧跟其后，一众人群浩浩荡荡开始上山。

　　按次序，皇甫然州和周晓迷走在了一起，他时不时会侧着头看她一眼，可她的目光却始终都在前方，并不曾偏顾……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关心还是心里在逃避什么，不敢偏顾……

　　黎山东南面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有处茅亭，茅亭里一个锦衣公子正摇着扇子远远观视着黎山这边的情况，见人群像潮水般慢慢流向山顶，他缓缓舒了口气转身坐下开始喝茶。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吧。”赵佑灵轻饮了口茶水，淡淡问道。

　　“公子放心，都安排妥当了。”公孙容在一旁回着，“午宴之后江秀清便会提议推选万圣盟主，若不出意外，诸葛洪渊必然当选。”

　　“公子，夜风吹也交给江秀清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说这话的是祝文远。

　　“我还安排了三百刀士和一百弓箭手埋伏在黎山西面的峡谷里，一起跟上山的散客游侠里也混有我们乔装过的手下，”郑九雄道，“凤翎宫里全是宫女没有侍卫，且周广皇甫金鹰等人中了夜风吹之后也使不出功力来，等他们全部被夜风吹撂倒后，我就让刀士和□□手上山将他们全部圈禁，绝对万无一失。”

　　赵佑灵手里悠悠摇着扇子，“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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