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此情悠悠
当皇甫然州把想解禁周晓迷放她下山的打算告诉皇甫金鹰和鹔鹴时,皇甫金鹰和鹔鹴是一副很吃惊的表情。倒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觉得有些突然和意外,不是说十年么,怎么还不到一年就要放她走?
其实皇甫然州从未想过真的要幽禁周晓迷十年。十年,只是他随口说的一个数字罢了,他最终的目的只是想训诫教化一下周晓迷,让她以后做事不要那么暴虐,一旦他觉得教化地差不多了,他就会放她走。那现在他是觉得周晓迷已经修身养性到他满意的程度了吗?不是,他发现“诗书修人性”在周晓迷身上根本就没有用……但他又想不到别的教化她的方法……于是还不如就放她下山。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是出于他的私心。周广说得对,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就在这几年,外面大好山河壮阔春秋,她应该有她自己的生活。其实他也舍不得她将自己最宝贵的这段时间荒废在皓月宫,每天枯燥地过日子,乏味压抑不开心。
自去年夏天周晓迷住进游香台,如今已近一年,她信守承诺听他的话,每日读书写字,没有允许便不出皓月宫一步。一年的禁足,一年的清修,这种程度的惩罚对她来说,其实已经足够。
再说,换个角度想,当初周晓迷上皓月宫求龙须人参,若是再狠一点直接用兰瑶静和两位先生的性命作筹码胁迫皇甫然州的话,皇甫然州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是她并没那样做,她还是只身上山,在皇甫然州面前落着眼泪苦苦哀求。答应皇甫然州清修十年的条件以后,她也是信守承诺,安分听话。对此,其实皇甫然州一直是感谢她的,虽然从未对她说过。
当初幽禁周晓迷是皇甫然州的决定,现在皇甫然州要解禁周晓迷当然也随他的意愿,皇甫金鹰和鹔鹴说不上什么。不过皇甫金鹰似乎非常高兴,颤抖着手一副将要喜极而泣的表情,道“以后终于不用再受周广的骚扰了”。把周晓迷叫了大半年姐姐的鹔鹴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替她高兴,又有点不舍。
四月十九是周晓迷的生日,今年,她满二十三岁了。
在过生日这方面,朱仪殿的作风也与一般门派不同。一般门派,凡遇生辰必大操大办,生怕别人不知道今天他家有喜事似的。但朱仪殿不一样,周晓迷不喜欢那种喧闹浮夸的场面,于是她过生日从来不办宴席不请宾客,只周广陪着她就行了。但说来也奇怪,即使周晓迷不办宴席不请客,每年她的生日也会有不少门派遣人送来贺贴和重礼,哪怕从来不回送,每年的贺贴和例礼也是只见增多不见减少。今年周晓迷虽然人在皓月宫,但夹着贺贴的礼车还是挤满了朱仪殿的门院。
因为四月十九是周晓迷的生日,于是周广四月十五就带着几大箱子东西兴高采烈跑到皓月宫里来了,得知周晓迷生日当天可以出门后,他更是欢喜,立马去寿州城里最大的牡丹园订了四月十九的包场,打算带周晓迷去逛园子。
当天,周广一大早便带着周晓迷去了牡丹园,因为正是牡丹盛放的季节,于是园子里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因为是包场,所以没有人去打扰他们,父女俩在园子里闲逛玩闹,温情融融。午饭备在牡丹园的中心亭里,全是周晓迷喜欢的菜品,周广还特地准备了长寿面,看着女儿埋头吃面的样子,周广心里说不出来的美。不知不觉,这个女儿都养了二十三年了……
因为皇甫然州吩咐了傍晚之前必须回去,于是父女俩在牡丹园玩耍了一天后于日落之前返回了皓月宫。
周广送周晓迷回到游香台,见奔月殿的无伤正站在阶上,像是在等他们似的。
无伤见他们回来,过去朝周广和周晓迷施了一礼,又对周晓迷道,“大小姐,少主请您去一趟奔月殿。”
“奔月殿?”周晓迷有些不解,“这都傍晚了,去奔月殿做什么?到底何事,不能明天再说么?”
“简直不成体统!”周广振袖喝了声,“这都快晚上了,让我女儿去他房里干什么?!他想干嘛!?有什么要说的让他自己过来!”
无伤被周广吓得香肩一颤,这可是当初一句不合就把少主从奔月殿揪到游香台的主,连宫主都拿他没办法。于是无伤也不多说,只柔声又道,“少主只说请大小姐去一趟奔月殿,具体何事,奴婢不知。”
周广肯定是不愿意让女儿这会去奔月殿的,但周晓迷知道皇甫然州既然这个时候找她就应该是有事,况且皇甫然州向来品行端正,还能将她怎样,于是便安抚了父亲,自己跟无伤去往奔月殿。
“那小子敢欺负你你就回来跟我说,我打断他的腿!”周广望着女儿随无伤远去的背影,喊了声。
来到奔月殿,无伤将周晓迷引上楼,然后便躬身退下了。
傍晚时分,窗外已是昏暗不明朦胧一片,奔月殿早已掌上了灯,盏盏烛灯下,奔月殿精致美丽的房间恬静安适。
周晓迷走进来,见皇甫然州正在一临窗的矮几旁坐着,只穿了件家常的单衣。矮几中央摆着一只玉色瓷瓶,里面插着一枝她不认识的晚霞色的兰花,瓷瓶旁放着一只壶茶和两只汝窑杯。
见周晓迷走进来,皇甫然州伸手朝他对面那个座位示意了下,周晓迷过去坐了,他又拿起茶壶沏了杯茶递到她面前。
周晓迷来的路上也揣测过皇甫然州会跟她说什么事,想来想去都只有一件事,可能又要吩咐她抄什么经文了,但转念一想,也不应该啊,若是抄经文,明天说也一样吧,为什么非要今天说呢。到现在看来更是奇怪,皇甫然州言行间都增添了些礼敬,举止所表现出来的姿态并不像是在对待“徒弟”,倒像是在对待客人。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以茶代酒,也敬你一杯,愿你康泰平安。”皇甫然州举起茶杯朝周晓迷略略示意了下,然后仰首一饮而尽。
周晓迷摸不清皇甫然州到底想干什么,只坐在那里,浅浅看着他。
“据说今天你父亲带你去了牡丹园,我今年还没去过那里,不知今年牡丹开得可好?”皇甫然州放下茶杯,随口问。
“开得挺好的。”她简单答了句。
“今天你满多少了?”他又问。
“二十三。”
“我比你大两岁。”
“我知道你比我大两岁。”
“那你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兄长?”
周晓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徐徐将茶杯放下,低垂着眼帘有些冰冷道,“你叫我来就是为跟我开玩笑么?”
皇甫然州举眸望了周晓迷一眼,见她有些不悦了,不过他的神情并无太大变化,又道,“你来皓月宫多久了?”
“快一年了。”
“快一年了…”皇甫然州喃喃自语似的叹了句,“真快啊…”
“你叫我来,到底想说什么?”见皇甫然州一直不入正题,周晓迷似乎有些没耐心了。
皇甫然州目光凝凝,眼神忽然变得很认真,“今晚你收拾下东西,明早跟着你父亲回朱仪殿吧。”
周晓迷月眉一挑,愣了,她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
“收拾下东西,明早跟着你父亲回朱仪殿吧。”
这次周晓迷听清了皇甫然州的话,她眼波流转,“…你…什么意思…”
“我决定放你下山,你可以跟着你爹回家了。”
“你要放我下山?”周晓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你不是要囚禁我十年的么?”
“难不成你在皓月宫住上瘾了,不想走了?”皇甫然州有些调笑似的说道,但神情却并不像他口气那样轻松,有些阴沉。
不过这对周晓迷来说的确是个意外的惊喜,她一直以为皇甫然州是真的要囚禁她十年,且自己已经做好了在皓月宫苦住十年的准备。
皇甫然州现在要放她走,她当然十分欢喜,但同时,她也很疑惑,明明说好了十年,皇甫然州为什么会突然放她走?
皇甫然州浅浅扫了周晓迷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窗外已是繁星洒满一轮金月如勾,他眸眼深邃,带着一丝清凉和伤感,“我从没想过真的要囚禁你十年,我只是想稍微惩罚你一下罢了。一年,已经够了。其实这世上没有谁有权利去限制别人的自由。”皇甫然州说着,微微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你那脾性是深入到骨子里的,改不了的,囚你一百年也没什么用。”
“我已经答应你在皓月宫清修十年,如今中途离开,岂不是自食其言……”
“是我放你走的,不是你擅自离开的,不算食言。”
周晓迷目光幽幽,又抬眼看了看窗边的皇甫然州,微凉的月光下,那分明是一副落寞凄婉的背影。周晓迷眸光微荡,又道,“我性情难改,你无可奈何,这个理由有些勉强吧。且看你的样子,似乎也不太愿意放我下山……难道是有人逼你这样做的?”
“你要听真话么?”
假话听着有什么意思,她自然是要听真话。
皇甫然州又闭了闭眼睛,将自己此刻已经有些汹涌的情绪压了压。接着又睁开眼睛,那双眼睛里飘浮的,是她永远看不见的戚悲。“的确原本就没打算囚禁你十年,现在也是真的打算放你下山。我知道你在皓月宫不开心,阴郁寡欢,我不想看你不开心。你如花的年华,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没有不情愿,也没有谁逼我……我只是有些……”
沉吟半响,他终究还是说不出来那句“有些难过”。
周晓迷在皓月宫清修近一年,他教她念书,教她写字,给她讲风云故事,听她臧否历史人物,当初丝毫不近笔墨的她如今已能看懂很多文章,写出一手清丽秀整的楷书……现在她就要走了,他焉能不难过……说来也好笑,还是他自己要放她走的。
她不知道,这近一年来,每天送进游香台的瓜果零食都是他吩咐乔总管特别采买的,每一个她写过的字他都会很认真地看,至今所有她抄写过的诗章和经文他都保留着……还有好多好多,她都不知道……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的时候,他坐在她旁边看她读书的时候,有那么几次,他也幻想过,没有黑白,没有纷扰,没有尘埃,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当初幽禁周晓迷时,周广说他居心叵测,说他让她清修是假,想要霸占她才是真,当时他有话难说,百口莫辩。可是现在想想,真希望自己一狠心就顺了周广所言,让她在皓月宫待十年,霸占了她又如何……
可他终究不是那样的人……
皇甫然州定了定心神,缓缓转身,复又坐回矮几旁,眼睛里已恢复平静。
“明早我就不送你了,以后你好自为之。”皇甫然州敛袖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平淡。
虽然皇甫然州并没解释清楚周晓迷的疑惑,但她看得出来,皇甫然州放她下山心意是确定的。既然更多的话皇甫然州不想说,那她也不必再问了。
“你不怕我下山之后又作孽?”周晓迷勾了勾嘴角。
“这就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皇甫然州眼神很严肃,“我放你下山,但你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做那么暴虐的事情,否则,我绝不饶你。”
周晓迷浅浅凝眸,并没说什么。上次剿杀通天教和血洗黄石岗,都是事出有因情况特殊,她虽然性情阴冷狠辣,但一般情况下,只要别人不招惹她,她还是不会无故伤人的。
周晓迷垂首给自己添满了茶,然后双手持着十分恭敬地举向皇甫然州,“我毕竟在你手下受教近一年,此刻叫你一声兄长。无论如何,谢谢你放我下山,我领你这份情意,以茶代酒,我也敬你一杯。”
皇甫然州眉睫一动,再看向周晓迷时,她已仰首饮尽那杯茶水。
此刻玉烛摇曳,月明风清。
江湖路远,步履天涯,佳人此去,不知再见又是何时……
(https://www.diandingorg.cc/lyd88180/4541205.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www.diandingor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iandingor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