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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龙须人参


  皇甫然州坐在奔月殿临窗的一处榻上,手里拿着周晓迷送来的拜贴,目光凝凝,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拜贴是昨日黄昏时到的,送贴人气喘吁吁,应该是加急送来的。从并不工整的字迹上看应该是周晓迷亲笔,贴上只说将于八月初二(也就是今日)前来拜会,并没说明缘由。皇甫然州将帖子拿给妹妹看,妹妹看完帖子说,肯定是为龙须人参而来,妹妹笃定的眼神也提醒了他,其实这并不难猜,如今让周晓迷最烦恼的就是周广的病情了,作为四大仙株之一的龙须人参无疑是最好的药引。

  那问题来了,周晓迷来要人参,他给还是不给?换句话说,周广的命,他救还是不救……

  妹妹也这样问他,他默然许久,并未回答。

  其实,他有很多话不知怎么说,也说不出口。老实说,他并不希望周广死,周广来衡燕山看他并遵守承诺再没去悬龙寺给杨柯报仇,他很感激。兰瑶先生与静和先生也还在朱仪殿,周广的生死直接决定他们的生死。且前段时间出了那场事之后他更是觉得周广根本就不能死。周广虽邪,但邪而不恶。黑道一直以来有周广镇着,虽也没断过是非,但终究可控,一旦周广不在了,奸人必将伺机作乱,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其实如今这般朱仪殿和皓月宫双足鼎立相互制衡就是最稳定的局面。

  周晓迷,皇甫然州现在对这个女人是又爱又恨。他承认,直至今日他都不曾放下过她,只是怕别人担心,嘴上不说罢了。那日在祭台上她过来扶他,他心中何止是动容。周广病危,他最担心的就是周晓迷,担心她太过悲伤,担心她太过痛苦,江湖聚起了攻伐的势力,他又担心她应付不来。想起如今她都要一个人面对这些,他就被针扎般的心疼。多少夜晚他站在楼上望着朱仪殿的方向恨不能自己飞过去,抱着她,安慰她,帮助她……当然,最后证明他又自作多情了,人家手段比他狠多了,一场大屠杀把所有攻伐之势全部消弭,用得着他瞎操心。他是个仁人君子,想想都心惊肉跳,近六百条人命,说杀就杀了,一个看上去娇小柔弱的女子,凶暴残忍,毫无悲悯之心,视人命如草芥,每每想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拿起皮鞭抽她两下。

  今日有些微风,晴空万里无云。

  周晓迷经过两天的行程最终来到衡燕山下。她站在山下,眼前是一行宽长而整齐的青石阶梯,从脚边浩然延伸到山上直至淹没于林木掩映中。她驻足朝那山上凝望了会,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踏进皓月宫。她收回视线准备上山,带来的车辆马匹都留在山下,只有明珠蛮子白桥炎牙四人跟在后面。

  石阶的尽头,一座高大轩昂的大理石门巍然而立,两旁是一片丛林茂密花木繁盛。门口左右各站着五名守卫,个个威猛精悍,旁边还立着一个身着紫衣头戴钿花冰肌花貌的侍女。

  那侍女见有人走近忙迎过去,朝周晓迷弯膝施了一礼道,“见过大小姐,婢女无伤在此恭候多时了。”

  周晓迷停下脚步,眼前这个婢女容貌不俗且行止优雅得体,皓月宫果然是一处书香风雅之地,一个婢女的仪态都与别处不同。

  “你曾见过我?”周晓迷问。

  “不曾。”无伤答道。

  “那你如何认得我的?”

  “大小姐姿容绝冠天下,婢女虽身在宫中也早有耳闻。今日亲见,惊为天人,如洛神下界一般,如此风华者,不是大小姐还能是谁。”

  “呵,”周晓迷轻笑了声,“皇甫少主身边的侍婢都这么伶俐么?”

  “唉?”无伤诧然,“大小姐怎知我是少主的侍婢?”

  “我将拜帖下给皇甫然州,自然应当是他让你来这里候我的。”

  无伤会意以袖掩口抿嘴笑了笑,然后用手朝门里示意道,“大小姐请随我来。”

  周晓迷跟着无伤走进皓月宫,明珠蛮子等四人紧随其后。一行人走过几个庭院又穿过几番长廊,一路上高台香轩雕梁画栋,枝木葱茏繁花锦绣,恍若步入云宫仙境。炎牙白桥明珠蛮子跟着周晓迷也算见过世面了都忍不住瞧瞧看看,不过周晓迷倒是一直跟在无伤身后面无表情肃然走着,看不见这些似的。她心中有事,当然无心左右了。

  最后他们来到一处庭中,这里竟比刚才之所见还让人叹为观止,流水傍假山,奇花映异木,还有仙鹤一对悠然踟蹰于阶上。庭之东南方向一座三层建筑恢弘又不失优雅地巍巍而驻,上面一块松木匾额镌着“奔月殿”三个字。

  无伤将周晓迷引进奔月殿,正准备带周晓迷去二楼的时候,周晓迷吩咐蛮子等人在楼下候着,然后她独自跟着走了上去。

  来到二楼,无伤将周晓迷带到一处四面挂着珠帘轻纱,中央摆着一张矮几的地方,道了声“大小姐请在此稍坐,少主片刻就来。”然后便躬身退下了。

  周晓迷环顾四周,珠帘薄纱轻盈娴雅,木橱上放着青瓷盏、美人觚等摆具,珠帘后置着一尊莲花型熏鼎,从空中弥漫的香味判断,焚的应该是能安神的合欢香。周晓迷在矮几旁的矮凳上坐下来,她注意到矮几上除了有两盏茶外还摆了几盘散碎零食。可惜她此刻心事沉重,还吃什么零食。

  皇甫然州还没来,她低着头注视着茶杯出神,似乎又开始想着什么。

  她不知道,皇甫然州不觉间已掀帘走进来,就站在她身后。他并未叫她,只静静注视了她一会。今天她着了身藕荷色锦花长裙,腰间系着绒丝缎带挂着精巧的银丝荷包,一条长长的披帛铺在地面边角绣着几朵芍药花。她面如脂玉,唇如桃瓣,头上簪着步摇耳边挂着珠翠,美貌婉转依旧,只是明显比之前消瘦了许多,本就清瘦的身躯看上去更是单薄地一阵风就能吹走似得。因为那场大屠杀,皇甫然州进来时心中还有些郁愤,但见她憔悴如此,一时竟又心疼起来,刚才准备好的一番斥责之辞全部吞了回去。

  “不合你胃口么?一口都没吃。”他望了望矮几上那几盘干果零食,温言问。

  周晓迷闻声抬起头,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来的?”

  “看来你真是太过忧伤神思倦怠了,”皇甫然州不紧不慢走到矮几旁,在与周晓迷相对的那个位置上坐下,“我又不是用轻功飞来的,凭你的机敏,怎么会察觉不到我来了。”

  她浅浅望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开。皇甫然州只着了件淡色单衣,很随意的日常装扮,英俏中又带着些佻达。

  “大小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不知此番屈尊前来,有何贵干?”虽已猜到她的来意,他还是照正常谈话的流程问了句以此进入正题。

  她是个高傲的人,对她来说最难做的事就是低下头开口求人,比死还难受。但为了爹爹,她又必须这样做。许久,她说了句,“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真是说笑了。”他端起面前那盏茶随意嘬了口,勾了勾嘴角,“大小姐无所不能,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她继续忍辱负重,“我父亲练功中毒,命在旦夕,想借你的龙须人参一用救我父亲性命。”

  “哦,这样啊,”皇甫然州摆弄着茶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可龙须人参并非常物,岂能随便外借啊?”

  周晓迷见皇甫然州有拒绝之意,心下一慌,忙道,“都说少主是最仁善慈悲的,岂能见死不救?”

  “凡事都要讲个缘故。”皇甫然州继续故作冷血,“我与周殿主一不沾亲二无交情,我为何要舍如此贵重的东西去救他的性命?”

  “你不是最讲情义的么?为何此刻说话却如此凉薄?”周晓迷言辞剀切,“当日你罚跪在祭台,我父亲还去衡燕山看你,难道这不是情义么?如今我父亲命悬一线,你如何能冷眼旁观?”

  “大小姐不提那件事便罢,既然提起,我还想愤慨几句呢。”皇甫然州放下茶杯,满眼不悦,“若不是因为令尊和令叔父,我哪能被罚在祭台上跪那么多天凭白受那么些屈辱?”

  周晓迷心下一凉,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这是最无奈的事,皇甫然州不愿意,她又没法强求,更没法动武。

  周晓迷垂帘低眉,满眼落寞,“你……当真不愿相救?”

  “我没有救的理由。”

  周晓迷抬眼望向皇甫然州,两汪秋水波光盈盈,“算我求你。”

  周广病危多日,周晓迷内心几度濒临崩溃,她知道她不能失去父亲。在来皓月宫的路上,她就已做好觉悟,此番不惜一切要拿到龙须人参,哪怕不要自己,哪怕抛下尊严。

  皇甫然州刚才一直在故作冷漠,其实第一眼看到周晓迷,他的心就软了,此刻周晓迷更是神情恳切楚楚怜人地望着他,他有些不忍了。他果然还是喜欢她,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不忍她伤心,不忍她难过,不忍她如此孤单无助。因为自己的身份和修养,他努力让自己表情镇定,他慢慢站起来然后背过身去,不敢再看她,也怕她察觉出自己的动容。

  周晓迷见皇甫然州背过身去,心里有些害怕了,以为他态度坚决都不愿再面对自己。但她今天必须要把龙须人参拿回去。

  周晓迷也站起来,然后过去直接抓起皇甫然州的袖子,不自禁地眼泪也跟着流下来,“求求你,不要这样,求求你,救救我父亲吧,我不能没有父亲……”说起“父亲”时她心中一酸,眼泪更是断了线似得往下滚。

  皇甫然州回过头,竟看见周晓迷在哭,瞬间怔住了。他第一次看见周晓迷哭,那桃李般的脸上不停落着玉珠,一双眼睛泪光莹莹。他的心都化了,他都不知道自己随意的几句话竟能让她那么绝望。

  “求求你,救救我父亲,”周晓迷哭得伤心欲绝,身体一无力,直接慢慢瘫坐在地上,她泪眼婆娑地拉着皇甫然州的袖子,“求求你,只要你肯救我父亲,你想要怎样都可以……”

  皇甫然州心都碎了,多么高傲的周晓迷此刻像个可怜的小女人。

  他慢慢蹲下身望着她,手足无措,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更说不出口,想帮她擦眼泪,自己的身份更不允许他这样做……他只能看着她伤心哭泣,什么都不能做,他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他实在有些不忍了,开始温和起来,“通天教和黄石岗上那些人,其实都是受人挑唆,实则胆小怕事的,给他们一些警示就可以,为何非要那么残暴,几百条人命硬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皇甫然州忽然提起通天教和黄石岗,还带着些责备的意味,周晓迷便大概明白些什么了,皇甫然州良善,自然是见不得这种血腥屠戮的事。

  周晓迷低了低头,没说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静和先生和兰瑶先生在朱仪殿可还好?你可有为难他们?”皇甫然州朝她又问了句,语气依然很温和。

  周晓迷微微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为难他们。因为皇甫然州的温和,周晓迷的眼泪慢慢止住了。

  皇甫然州见周晓迷慢慢停了哭泣心下一时慰然,“周殿主到底情况如何,连静和先生兰瑶先生都没有办法么?”他其实一直很在意周广的情况,但出于身份,又不好去打听。

  “父亲在练功时深中剧毒,心脉尽损,腑脏尽衰,静和先生说就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周晓迷诉述着,一想到父亲,心中又伤痛起来,“求求你,救救我父亲吧,你想要怎样都可以,求求你了…”

  皇甫然州见周晓迷眼中似乎又起了泪花,心一紧,忙柔声道,“我没有不想救你父亲…我刚才那样说…只是有些生气…”

  “你愿意救我父亲?”周晓迷喜出望外。

  “我可以把龙须人参给你…”皇甫然州站起来,避开周晓迷的视线,“但,我有两个条件…”

  周晓迷喜不自胜,“只要你肯救我父亲,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第一,”皇甫然州语气开始变重,“你必须放了被你囚在朱仪殿的所有人。”

  “这是自然。第二呢?”

  皇甫然州滞了滞,目光微凝望向周晓迷,“你身上戾气太重,你父亲舍不得管教你,我来管教你。”

  周晓迷眉心一蹙,不太明白皇甫然州的意思。

  皇甫然州继续道,“我要你在皓月宫待上一段时间,我教你读书写字,修身养性。”

  皇甫然州这个条件让周晓迷觉得有些好笑,读书写字修身养性,这算什么要求?不过也能理解,皇甫然州是个琴书文人,脑子里的想法难免怪异些。周晓迷还以为皇甫然州会提什么苛刻的条件,不过是这样。待一段时间就待一段时间,读书就读书吧,虽然她从小就一点不感兴趣,但为了救父亲这也不算什么了。

  “那要在皓月宫待多长时间?”她问。

  “十年。”他说。

  “十年?”周晓迷一怔,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但皇甫然州肃然的神情让她知道她并没听错。她有些哭笑不得,才明白过来什么读书写字什么修身养性都是幌子,皇甫然州是想幽禁她。

  的确,皇甫然州就是想幽禁她,他要磨一磨她身上的戾气。

  皇甫然州看到周晓迷的眼神在黯然变化。

  “如果觉得无法接受的话,你可以拒绝。”皇甫然州提醒了一句。

  周晓迷又不傻,她知道这是皇甫然州的条件,如果拒绝的话,就算主动放弃了龙须人参。周晓迷还有些挣扎,十年,十年的读书清修,十年没有人身自由,十年,一个足以移日换月沧海桑田的时间……周晓迷抬眼看了看皇甫然州,这次皇甫然州没有心软,没再多说什么,神情坚决。

  其实这道选择题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因为没有什么比父亲的性命更重要的,只要父亲能得救,十年幽禁并不算什么。

  “我答应你就是。”周晓迷沉沉道,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她接受了现实,“你把人参给我,父亲恢复之后我便立刻来皓月宫。”

  “不,我只给你七天时间,”皇甫然州语气依旧决然,“你把人参拿回去给兰瑶静和两位先生让他们帮你治好你父亲并交代下后面的事,七天之后我要看到你出现在皓月宫门口。”

  周晓迷神情苦痛,七天,光来回路上就需要四天,也就是说她可能没法亲眼看到父亲醒来了。她低垂着眼帘,心头又涌起一阵悲伤沉痛,皇甫然州为何如此绝情,既然她都已答应十年清修,那他又何必再苛刻这几天?

  但看皇甫然州漠然而立,似乎也是无可商量。

  她默然半响,道,“好,我依你便是。”

  “你可想好了,”他最后提醒道,“一旦决定,就不能反悔。”

  其实有什么可想的,周广命在旦夕,生死全系在龙须人参身上,他无论提什么条件她都会答应的,哪怕是他让她嫁给他……周广是周晓迷不可替代的亲人,如果不是怕独留父亲一人在世上孤单,她就直接用天玉大魔丹了,还用得着到皇甫然州这来受这份屈辱?为救父亲,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十年幽禁又有什么可反悔的。

  “周晓迷向来说话算数。”她说。

  “好。”皇甫然州回应了声,然后便朝门口扬声唤道,“鹴儿。”

  话音刚落,一个清水茉莉般的女子托着一只狭长的锦盒拨开帘子盈盈走进来。

  鹔鹴走进来,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哥哥,又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神伤的周晓迷。早上哥哥拿着拜帖跟她讨论事情时就表露过想幽闭周晓迷的意思,看这架势,哥哥真的这样做了。

  鹔鹴走近周晓迷,然后蹲下身打开锦盒将盒子里的东西展示给周晓迷看,一颗被晒干的褐色的长须人参被几根金线稳稳固定在里面。

  周晓迷的视线瞬间被吸引到盒中之物上,脸上哀伤的神情渐消慢慢转为欣喜。

  鹔鹴将盒子盖起来放到周晓迷手里,然后抓着她的手臂搀她起来。周晓迷被一双温柔的手慢慢搀起来,眼前的女子柔美地对着她笑,她还注意到那双晶莹的眸子上挂着两弯灵秀的远山眉。

  “拿着你要的东西回去吧,别忘了你的承诺。”皇甫然州背对着她们,漠然道。

  周晓迷摸了摸锦盒,目光一定,转身便去了,神情肃然,一语不发。

  皇甫然州和鹔鹴静立在楼上,听着脚步慢慢变远。

  鹔鹴望着哥哥清冷的背影,她知道这不是冷漠,只是怕面对着会更心疼。

  周晓迷刚走不久,有侍女忽进来传报,“宫主来了。”

  话音刚落,皇甫金鹰已出现在房间门口。皇甫然州听见父亲来了,转过身,父亲已走至眼前。皇甫然州和鹔鹴见皇甫金鹰进来,各自叫了声“父亲”“义父”。

  皇甫金鹰脸色凝重,虽还不曾说话,但皇甫然州已知他是为何事而来。其实他本打算一会亲自去父亲那里述明事情缘由的,没曾想父亲自己过来了。

  皇甫然州撩起下裳朝皇甫金鹰跪下来,“孩儿向父亲请罪。”

  皇甫金鹰单手负于腰前,面无表情,“请何罪?”

  “皓月宫此后怕是难逃非议、不得安宁了。”

  “你,把龙须人参给周晓迷了?”皇甫金鹰语气平和,似已料到结果。

  “周广不能死。”皇甫然州简单解释了句。

  皇甫金鹰脸上是一副沉思的表情,没说什么。

  皇甫然州见父亲不说话,又道,“父亲也不希望周广死吧。自从周广练功中毒的消息传出后父亲就一直心神不定沉默寡语,那些推皓月宫为首攻伐朱仪殿的信件更是一封都没回。”

  “唉,”皇甫金鹰见儿子都看出来了,也不再隐瞒,找了把椅子坐下,叹了口气,“我与周广相识已有几十年,年轻时就打过很多交道,虽然后来因为看不惯他的做派跟他绝交了,但毕竟旧时情义还在,突然说他就快不久于人世,心中还是很不是滋味。”皇甫金鹰说着,望向皇甫然州,“周广虽然霸道,但并不奸恶,有他这个天下第一镇在那里,很多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这次你的做法是对的,周广毙命对江湖没有好处。虽然眼下江湖也是恩仇不断,但毕竟大体形势还是可控的,如今各派制约制衡,就是最稳定的局面。周广一旦毙命,必将引起江湖动荡,局面根本无法想象。”

  “确是如此。”不愧是父亲,深明大义,皇甫然州心中油然生起钦服。

  因为皇甫金鹰对皇甫然州的做法表示赞同并无责怪之意,于是皇甫金鹰示意鹔鹴将皇甫然州扶起来。

  但皇甫然州站起来后神色还是很凝重,“周广行事霸道蛮横,江湖众人诟病已久,前段时日周晓迷血洗通天教和黄石岗,人们对朱仪殿更是声讨不止。此次皓月宫拿出龙须人参救周广,无异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之后必然难逃非议……”

  “嗯,”皇甫金鹰眉头轻锁,“我也想过此事,但有时候,总是要承受些不理解的,这也是没有办法。”

  皇甫然州心下释然,父亲以前是很看重人言名声的,现在也能慢慢看开了。

  “其实如果在之前也还好,”皇甫金鹰有些头疼似得捏了捏眉心,“现在的话,他们定然会拿你和周晓迷的事做文章的。”

  提起周晓迷,皇甫然州心头一颤。但他知道父亲说得对,在人们眼中,皓月宫应该是最希望朱仪殿消失的。首先,皇甫金鹰从来不待见周广,其次,朱仪殿一旦覆亡,皓月宫就是一家独大。所以按常理来讲,皓月宫应该是最希望周广死的。但是,皓月宫不仅没有攻击朱仪殿,还在帮助朱仪殿,这让人们怎么想?这时,人们就会看到,周晓迷上了皓月宫,找了皇甫然州……人们的想象都是丰富且强大的,人们一定会这样解释这件事:皇甫然州拿出龙须人参救周广,完全是因为周晓迷……

  “父亲,”皇甫然州知道,还有件事也必须对父亲说,“我以龙须人参相要挟,迫使周晓迷同意在皓月宫修行十年……”

  “啊?”皇甫金鹰目光一跳,“你让周晓迷在皓月宫修行十年?”

  “她性情暴戾,我想管教一下她。”皇甫然州简单解释了句。

  既然皇甫然州这么说,皇甫金鹰也能理解了,周晓迷的确有些骄纵跋扈,幽禁起来管教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可话又说回来,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加招惹非议?皓月宫拿出龙须人参救周广,人们肯定会说是因为周晓迷。如果皇甫然州又将周晓迷困禁在皓月宫,人们又会怎么说?必然觉得皇甫然州让周晓迷修身养性是假,想趁机强行霸占据为己有才是真。

  此刻,别说江湖众人了,就是皇甫金鹰自己都难免臆想,儿子救周广难道真的是为了江湖大局就全然没有一点私心?

  其实,有件事皇甫金鹰一直很在意,只是眼下皇甫然州从面上看心事淡化了,他也不好过问了。自古难说是风月,这儿女之情从来都是最无奈的。周晓迷是周广的女儿,高傲冷漠,皇甫金鹰特别不喜欢,可作为父亲他又不想给皇甫然州太多压力。他也年轻过,他知道这其中的心酸。有些事他很在意,只是一直不好说。

  但今天,他想必须说一说了。

  “我问你,”皇甫金鹰望着皇甫然州,“你救周广,可有私心?”

  父亲突然这么直白的问话,让皇甫然州有些怔。但父亲既然问了,他又不能不答。他可有私心?他不敢说没有,他欠周广一个人情,他想救周广。他的朋友都在朱仪殿,他不能置朋友生死于不顾。这就是他的私心。

  皇甫然州背过身去,眸眼深邃,说了一个字,“有。”

  “好,”皇甫金鹰又问,“你将周晓迷约束在皓月宫十年,可有私心?”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父亲是说他让周晓迷在皓月宫修身养性是假,以后天天见面慢慢占为己有才是真正目的。

  “没有。”皇甫然州问心无愧地说了这两个字。

  “你还是放不下她,是不是?”皇甫金鹰更犀利地问。

  皇甫然州目光一颤,这让他怎么回答?他的确还没放下她,他看到她受困会担心,看到她悲伤会心疼……可这让他怎么回答?说“没放下”,他不愿让父亲担心,说“放下了”,他在欺骗父亲,也在欺骗自己……

  一直站在旁边不曾插嘴的鹔鹴见哥哥久久不语,知道哥哥为难了。鹔鹴知道哥哥从来就没忘记过周晓迷,只是一直埋在心里不说罢了。

  “义父,”鹔鹴上前给皇甫金鹰添了点茶,开始圆场子,“说了这么久,您口渴么?要不要喝点水?”

  从皇甫然州长久的沉默中,皇甫金鹰已能知道答案。有些事,皇甫金鹰也很无奈,他不好说什么,而且也知道说了也没用……

  皇甫金鹰端起旁边的茶盅喝了口茶,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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