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清凉夏日
时下已入暑天,太阳到了一年中最厉害的时候,姑娘们都换上了单薄的纱衣,大户人家都开了冰窖。衡燕山枝木葱茏山溪蜿蜒钟灵秀美,可就是处于这林木掩映中的皓月宫,在这日头下都显得焉焉的。
午后,皓月宫奔月殿。
皇甫然州斜躺在铺着软褥的长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杂书,他修长的手指一页页在纸张上拨弄着,书已经看了大半。窗外是烈日炎炎,但因为奔月殿四面门窗大开通风散气,再加之无伤一直在旁边给他打着扇子,所以他倒是不觉得热。
那日在祭台上晕倒,因为不是受伤也不是生病只是体能不支而导致的昏厥,再加之兰瑶静和两位先生调制的汤药,休养了几天现在倒是无碍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还需再延养几日。
皇甫然州又翻过一页去,肩上几缕头发滑下来垂进有些敞开的衣襟里。他脸色还有些苍白,近几年,他都还没像这样病态憔悴过。
无伤静静地在一旁给皇甫然州打着扇子,也不打扰他。
前几天皓月宫来了一个道童,说是流仙观玄定真人让他来给少主送东西的,说着便从身后取出一只狭长的锦盒,皇甫然州打开锦盒,是当时落在流仙观没带走的《春夜美人图》和一块石头、一只步摇。皇甫然州对着盒中之物凝视许久,没说什么,伸手又将锦盒关上让无刃收起来了。
说起那日之事他也着实意外,他怎么也想不到周广特别是周晓迷会现身。朱仪殿和皓月宫向来不相往来,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周广踏足衡燕山。那一刻他心里真的很复杂,当周广过来扶他,周晓迷也来扶他的时候,他心中何止是震动。在他去悬龙寺的时候,他便开始觉得人是很复杂的,单纯地用好坏善恶去评判一个人其实本身就很错误。都说周广是大魔头,但他不顾千难万险也要见杨柯,更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衡燕山看自己,这何尝不是情谊。都说周晓迷是个凉薄之人,但她在长瑛别院送来虎牙石,在祭台上扶起自己时,又何尝没有情谊。
想起周晓迷,他心里更是复杂如麻。这个女人,她高傲,她妩媚,她有时候凉薄地让人心寒,又有时候温厚地让人感动。他承认,他的确爱慕她,乃至如今都还不能释怀。他总是用她高傲冷漠石头心肠这类似的理由去说服自己忘了她,可她又总是做出些让他动容的事将他心里才筑起的围墙一击而溃。
玄定真人派人送来锦盒,他打开盒子心中便是一颤,他知道他和这个女人不是希望渺茫而是根本不可能,可看到这些东西时,心绪还是不由自主地被牵引。
有些事他不能说,也说不出口,即使说出来也只会让别人替他担心。
他只能独自默默承受。
不过这次跪祭台还真是英明决策,一场苦情戏堵住了江湖悠悠之口不说,还能趁机和好友相聚。陶贤、温不弃、兰瑶先生、静和先生自上次来后就没离开,至今在皓月宫已小住半月之久。若不是自己身体抱恙,也没有这样好的借口留下他们。
早上有几个瓜农来皓月宫,说是今年地里西瓜长得好,他们从上好的瓜中又挑了几个最好的想进献皓月宫给宫主和少主尝尝,以谢去年地里灾旱时皓月宫救助之情。皇甫金鹰向来仁善,去年寿州东南部久旱不雨,百亩瓜田长出的西瓜滋味寡淡还皆只如碗盘大小,全靠卖瓜养家的瓜农们正愁苦之际,皓月宫居然派人来收瓜,不论西瓜何等歪劣照市场价一应全收。瓜农们不傻,皓月宫要这吃也不好吃看也不好看的瓜做什么,明显就是有意救助。有了这笔钱瓜农们这一年也没饿着肚子,对皓月宫感恩戴德,第二年风调雨顺收成好了,赶紧挑上几个顶顶好的瓜给皓月宫送来。据说送来的西瓜个大如斗,味甜如蜜。皇甫金鹰不白收人东西,本还想给瓜农们些银两但瓜农们死活不要,把西瓜放在地上又拜了几拜转身便走了。
此时,陶贤温不弃大庄小庄等人正在南苑围着那几个西瓜转呢。
皇甫然州坐在坐榻上看着书,鹔鹴用托盘端着一只精致印花的瓷碗走过来。
“哥哥,”鹔鹴朝皇甫然州叫了声,然后靠着哥哥坐下,“该喝药了。”
皇甫然州抬起头,左手拿着书伸出右手端下那只碗,利落地一口饮尽碗中的汤药然后又将碗放回去。
“你怎么不去南苑吃西瓜呢?”皇甫然州看着妹妹,问。
“我才懒得跟他们抢呢。”鹔鹴一脸不屑,“对了,别看兰瑶静和两位先生平时一本正经的,其实也是两个馋嘴的呢,进了南苑就出不来了。”
“呵呵,”皇甫然州随意笑笑,“谁还不喜欢吃好吃的呢。”
皇甫然州挪了挪身子,正欲继续看书时忽听楼下响起一阵喧嚷,声音越来越近。一群人正吵吵嚷嚷朝楼上走来。
“哈哈哈哈,”温不弃刚上楼便大笑起来,心情看上去十分畅快,“没想到来皓月宫这么有口福,还有这么好的西瓜吃。哈哈哈。”
果然是一群人走上来,陶贤温不弃、兰瑶静和两位先生还有大庄小庄,此外还有一个青铜器被四个侍卫抬上来。那青铜器圆桌一般,下面一根盘龙圆柱撑在地面,上顶一个莲花巨型托盘,托盘四周嵌着宝石,盘里铺满冰块,冰块上又放满切好的绿皮红瓤诱人垂涎的西瓜。
一直侍立在皇甫然州旁边的无伤无刃见众人进来,忙示意侍婢们上茶。
大家并不拘谨,进来后各自都找了凳子坐下,四个侍卫将冰台置于房间中央后便躬身退了下去。
“哈哈哈,”温不弃看着冰台上的西瓜合不拢嘴,“刚才在南苑陶兄还说没见着正主不让吃,现在见着正主了,可以吃了吧。”
还不等众人说话,温不弃已将魔爪伸向冰台上的西瓜,然后挑了块最大的,一口咬下大半,“嗯,好吃啊,果然好吃,又甜又水又化沙。”
这里的人都知道温不弃脾性,也懒得说他了,只无奈笑笑。
皇甫然州见状,合上书,作了个不满的表情,“你们吃便吃了,还拿来我这里做什么?明知道静和先生说我身体还未大安,不能吃这冰镇之物。你们还拿来我这里,是何居心?”
“话不能这么说啊,”陶贤坏笑一声,“这么好的东西我们岂能独享?虽说你不能吃,拿来给你看看也是好的啊。若我们背着你吃了,人家还说我们不懂宾客之礼呢。”说完,陶贤大步走向冰台,一块块将西瓜分递给众人。
大庄小庄看上去已经忍了很久了,接了瓜便嘻嘻哈哈狼吞虎咽啃起来,形象全无。兰瑶静和两位先生还好没被美食乱了分寸,还是斯斯文文地品尝。
陶贤给自己拿了块,又拿起一块递给鹔鹴。
“我不要,”鹔鹴摇摇头,“哥哥不吃,我也不吃。”
陶贤被拒地猝不及防,呆在那里。
鹔鹴将头转向一边,毫无被美食诱惑的意思。
“唉,这是何苦?”还没等陶贤再劝说,皇甫然州自己接过那块西瓜递给鹔鹴,“等我好了我自己再去找瓜农们要就是了。”
鹔鹴望着哥哥,顿了顿,神色一缓,也接了瓜。
这大暑的天,外面骄阳炙烤着地面,铺在门前的石板踩上去都是烫烫的。
不过皓月宫毕竟处于山林掩映中,树荫层层,泉水清凉,还是十分避暑的。这也是陶贤温不弃等人久留的一个原因,在这里环境清幽,好吃好住的,还有友人相伴,太舒适了。
“对了,告诉你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消息。”温不弃放下手里那块啃得只剩皮的西瓜,抹了抹嘴,望着皇甫然州郑重其事道,“朱仪殿宣布跟南康王府断交了。”
“什么?”皇甫然州正在翻书的手顿在空中,不出大家意料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又滞了会,问,“为何?”
“就是不知为何,所以才让人匪夷所思嘛。”温不弃啃着又从冰台上拿起的另一块西瓜,一副闲谈似的口气,“你是这几日一直待着奔月殿不出门所以不知道。江湖上都沸沸扬扬传遍了。”
对这突如其来的重大消息皇甫然州还有点不相信,特别是从温不弃口里说出的。他坐起来,又朝静和先生确认道,“确有其事?”
“的确是这样。”静和先生点了下头,“朱仪殿自己宣布的和南康王府断交,至于原因,倒并未多说。”
皇甫然州有点哭笑不得,觉得太不可思议。虽然皓月宫跟朱仪殿和南康王府都不存在利益关系,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算不上好消息也算不上坏消息,不过的确也太惊奇和荒诞了些。他眉心微蹙,“他们两家向来交好,怎么突然说断交就断交啊?”
“就是啊,”温不弃接着道,“整个江湖跟你的反应是一样的,百思不得其解。”
陶贤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块西瓜,也闲聊似的说起这事来,“前段时候南康王府荷花盛开大摆筵席,周广和周晓迷都去了,但不知为何并未多逗留,当晚便打道回府了。几日后南康王爷还派座下爱将祝文远带着十几车礼物去了趟朱仪殿,也没待多久就出来了,然后第二天朱仪殿便宣布和南康王府断交了。”
“南康王府摆宴,作为宾客前往的周广和周晓迷就算再忙怎么也要过个夜,等第二天再辞行方算合理。”皇甫然州根据陶贤提供的信息分析起来,“当晚就走了……南康王府把周广或周晓迷得罪了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陶贤咽下一口瓜,又道,“当晚他们肯定发生了冲突,所以周广和周晓迷才当晚就走了。几天后祝文远带着礼物去朱仪殿应该是去致歉的。然后朱仪殿没接受,第二天就宣布绝交了。”
“这样想来也算是合情理了,但也有一点不通,”兰瑶先生提出质疑,“南康王爷赵文昌向来敬重周广,而且两家关系一向稳定,怎么会突然起那么大冲突以至于绝交?还有,祝文远带进朱仪殿的礼物走时并未带出来,就是说礼物还是收了。既然都不接受道歉,那为何要收礼呢?”
“可如果接受了道歉,那第二天为何又宣布绝交?”陶贤反问着。
“莫不是嫌弃礼物送少了?”温不弃笑着接了句。
的确,这事发生得太蹊跷。在人们眼中,赵文昌和周广是好友,赵佑灵又爱慕周晓迷,南康王府跟朱仪殿关系好得像一家似得,怎么突然说断交就断交了呢?虽然这事无关利益好坏,但还是好生让人费解。
说起来,今年还真是是非多,先是神兵山庄付诸一炬,又是赏宝大会出了张《美人图》,紧接着又是悬龙寺囚禁杨柯……现在朱仪殿又跟南康王府绝交了,从春天到夏天,还真是热闹。
“关于这事,江湖上是怎么传的?”皇甫然州问。
“关于这次,大家都只是觉得这事奇怪得很,并未有太多传言猜测。”鹔鹴看了看哥哥,“可能是因为这次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太多关联信息的缘故吧。”
“不管怎么说,南康王府肯定是得罪朱仪殿了,”皇甫然州悠悠地说道,心中对此事件已有定论,“荷花宴那晚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还不是小事,不然两家一向稳固的关系不会说决裂就决裂。朱仪殿最终只说绝交不说明缘由,明显对这个缘由有避讳之意。”
“应该就是这样,”静和先生望向皇甫然州,表示赞同,“周广肯定是避讳这个原因所以才不欲多说的。如果我所料不错,多半是赵佑灵得罪了周晓迷。”
“哎,”静和先生刚说完,温不弃便不解地呼了声,“为什么这么说呢?”
“赵文昌向来行事稳重,怎会突然做出如此严重的失礼之事得罪朱仪殿呢?肯定是年轻浮躁的赵佑灵捅的娄子。周广是长辈,赵佑灵对他是又敬又怕,肯定是不敢轻易造次的。所以,赵佑灵应该是把周晓迷得罪了。”
“唉,有道理啊。”温不弃有所理解地慢慢点着头。
“也不完全有道理。”静和先生却摇了摇头,“赵佑灵爱慕周晓迷天下皆知,对其是百依百顺从不违逆,怎么突然就起了这么大冲突?就算赵佑灵惹恼了周晓迷,那赵文昌带上赵佑灵亲自上朱仪殿赔罪,也不是没有挽回的可能。可赵文昌并没有亲自去赔罪,周广也是毅然决然跟南康王府断交了。这里面肯定还是有别的事。”
众人便这样就最近江湖上最盛的断交事件议论着,碎语闲谈间西瓜也吃了多半。
“唉,”突然,温不弃将脸转向皇甫然州,而后阴阳怪气地说起来,“说起周晓迷,那天在山下祭台,周广和周晓迷这对天下第一高傲的父女俩居然双双为你驾临,你还真是面子不小啊。对了,江湖上说她真的看上你了,是不是真的?”
皇甫然州十分无奈,只凌厉地看着温不弃,没说什么。他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家伙,他就知道自己和周晓迷的事会永无休止地被温不弃调侃下去。
温不弃当着众人毫不避讳地这么说话,不仅是皇甫然州,众人都觉得有些尴尬。关于周晓迷和皇甫然州,现在是个忌讳点,大家为了不给皇甫然州压力都尽量避着那块,就温不弃,丝毫没有要避讳的意思,还说得饶有兴致乐在其中。
“住口吧你,”鹔鹴横了温不弃一眼,“这么好吃的西瓜都堵不住你的嘴。”
“有个传言,大家应该都听说过吧,”这时,陶贤忽然找到个很好的话头转移话题,“说南康王府结识朱仪殿并非君子之交,真正目的是为了能为其所用。”
“的确有过这个说法,”兰瑶先生接着道,“周广是个聪明人,也是个不受人约束的人,此事能闹这么僵,莫不是周广已经验证了这句话?”
“很有可能。”静和先生表示赞同。
“呵,”皇甫然州呼了口气,放下书慢慢从榻上站起来,高高的身躯穿着淡墨色薄衫,清雅英俏,“朱仪殿和南康王府断交,对朱仪殿其实是没有影响的,周广武功盖世天下第一,在江湖早已是处于不败之地。而南康王府在朝廷本就日益衰落,现在又没了朱仪殿这个强伴,赵王爷怕是要着急了。不管他们因为什么结交又因为什么决裂,反正跟皓月宫又没什么关系,随他们去吧。”
说话间,冰台上的西瓜已被众人分食殆尽,林间的风拂过窗台拂过珠帘拂过帷幔吹得刚吃过冰镇西瓜的众人格外舒爽。
皇甫然州说的话都对,但有一句,他说错了。
他说“跟皓月宫没关系”。
南康王府在朝堂上日渐失势已是不争的事实,寻找更多的朝外力量握在手里已是赵文昌目前最紧要的事。既然朱仪殿公开宣布决裂,那赵文昌就必须再去结交新的强伴。
三天后,皓月宫收到南康王府送来的拜贴,贴上说皓月宫仁信高德,南康王府倾慕已久,赵文昌为表敬慕之意将携子赵佑灵于七日后亲自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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