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随父随母
给翌王妃施治完毕,御太医自寝间出来,近一个多时辰的治疗,这位年世已高的老医者,已是精疲力尽。
一直守候在外的阴璧奴,与老管家一起,听取御太医对患情的预测。御太医对二人道:若是三个月内无差错,翌王妃此胎就算保了下来。阴璧奴听了,吊着的心放下一半,忙又细细询问医嘱,老管家一一详记下来。老管家才安排车马,奉上可观的诊费,又将御太医亲自送上马车。
御太医辞别老管家,放下马车的窗板,难免在心中太息。
身在先王后亲族,他虽做着御太医,却天然在四皇子彀中。翌王暴戾性桀,杀人灭族固依律例军法,能说出原由道理来,终究还是戾气太甚。行事这般不为声名算计。御太医深感儒家道统,实在看不惯他的性子。
虽然如此,皇次女与翌王虽系同胞,性情却截然相反,皇次女仁爱矜慈,御下宽仁。姐弟这亲一正一反,一宽一弛,不论如何多少纾慰臣下之心。然而次皇女多病,双胎中的晖公子已夭,芩公主也是多病体弱,这班臣下看在眼里,想在心里,亦觉似如芒刺在背,不能一日安泰。
翌王妃此番怀胎,御太医思来想去,虽觉王妃此胎风险极大,为稳定局面、抚慰士心,亦是盼她平安诞下王嗣。
只是可惜,过了今夜之后,翌王府不知又平添几多亡魂。
是夜王瞻未归王府,因他要与父兄商议要事,下值之后径直回到娘家。
从户部账簿之中,王瞻察觉一桩贪腐巨案。上承宫中贵君、边疆大吏,中连闲散宗室、阀阅子弟,下至达商巨贾、衙门小吏,事项牵涉之大,几乎军政民生诸项,包括朝廷专属的金银铜矿,边地屯垦的各类作物产出,及剿灭教匪祸间先后核发的军饷,等等等等。涉案者通过诸般手段,将朝廷收支各项钱物,想方设法瞒天过海,最终延于私囊之中。数额之大,叫人触目惊心。
此事牵涉重大,王瞻确认之后,已同翌王禀告过了。翌王之见,是要从长计议,争取此番能让敌手伤筋动骨。此番机遇,若能借我方文武之手,引来天下风雷激变,震动山岳,搅乱江海,最终撬动朝野格局,真正转变敌我之势,就当是我方攫取胜利的奠基之举。
翌王麾下众人既有此宏愿,若要查知内情辄须巨细无遗,计议长策必要虑以深远,铺排步骤更应兼顾舆情。
王氏一族,一是人材辈出,多有龙驹凤雏之美,二是嫡脉分枝不多,相比其他世系,派系裂家、族人乱斗的情况较轻。族长统率阖族,常有一言九鼎之效。在翌王阵营中,王氏一族堪称肱骨。
也难怪翌王委托王瞻,要他与父兄先行研磨方略。
议完此事,抬眼见月暗中天,星辰也不甚明亮,眼见着到了后半夜。王瞻想着,就在家中歇下了。
王瞻在家中歇了一夜,翌日径从家中入朝,也是听某同僚嘀咕,说前夜翌王府侍人,急请不当值的御太医入府,王瞻心中发紧,方才察觉府中有事。然而部中事在紧要,他与次兄筹谋之事,若要探知更多机密,他绝不能随便请假。
直到晚间归府,才知妻子出了事。
此时,翌王妃被从大正堂移回青霜院。
至晚归家,王瞻一脑子的头绪,思想斗争之下,还是先到大正堂禀事。
老管家告知他,殿下正在东殿打球。
王瞻听说翌王在东殿,只得回身穿过后园,走了一刻多钟,进入高墙耸屹、古树密立的东殿外,出示了腰牌,由监门卫士放行。自甬路行进,穿过前堂之后,右拐左拐,行了好一会儿才行到堂前,在阶前闻见浓重的烟香,不觉适应烟香,就觉那血腥气幽细可闻,王瞻心中微微一凛。翌王确实在厅中打球,却还有个卫士在向她回事。
说起来,他幼时便识得翌王,初只为点头之交,与他一直不相亲和,与翌王怪异性情大是相关。此番小宝有事,此人又大开杀戒。亦是意料中的事。
他在外谋事立身,许多公务紧要涉密,也有许多内情不合常人知道。所以面对他的妻子,他也惯常掩饰言行,不令其察觉端倪。因自从小宝嫁来,翌王行为也有收敛。今日却在东殿堂前处置奴婢,看来真是怒不可遏了。
进入内堂之内,数名卫士长侍立,翌王与其中一人说事,见王瞻来,卫士即刻退出。
王瞻告知昨夜与父兄商论的结果,及今日获知的新线索,翌王听取之后,顿住球杆微事沉吟,又问了一些人事,将计划略作修整,道由王家父子处置,不必处处请告云云,差不多就算说完了事。
王瞻退出堂中,见室外天气阴沉,心情也很是复杂。翌王性子虽是乖戾,好处也是显见的。譬如针对德王一派的这番计划,他能不忌讳下属权重,使他们王氏父子便宜行事,就令他无话可说。
走出东殿,王瞻径归内院。
妻子终于有孕,本是欢喜之事。王瞻心中,却不免也有些纠结。翌王得偿所愿倒是真的。
赶到青霜院中,穿过庭院径入内寝之中,见宝应额上缠着布巾,正靠在榻上养神,面容很见憔悴。榻边上阴奴正在陪伴。王瞻见了妻子,到床榻加一侧,温柔拉着她的手,说了抚慰之语,脸上尽温存笑意。待阴璧奴悄然退出,王瞻便隔着被褥,轻轻拍她肚上。
宝应掀唇一笑,只因脸色苍白,这一笑使她更显孱弱,她拿开王瞻的手,说道:“郎君欢喜否?”王瞻笑意一僵,说声“自然欢喜”,顺势就榻沿边上一坐,趁机掩去不自然的表情。宝应却道:“我与阿阴成婚年余,不见有孕,来京只半年就有身孕,看来京城风水倒是利我。”
说着话,面上却不见多么欢喜,王瞻便问:“娘子何故不乐?”宝应牵唇似笑:“并非不乐,先以为将养这病体,总须一年两年,骤然说是有孕,一时无备,不知如何做母亲。”王瞻安抚道:“总有丈夫管待。妇人怀胎不易,何用操劳育儿之事。娘子休要多心。”宝应也觉奇异,适才阿阴也是如此说来。
乡野之间,她见最多的是刘青丫一家。刘青丫性情泼辣,在家中说一不二,子女多是她在管教。到杞县之后,也是常听同窗说着,家中母亲如何、父亲如何。宝应暗里总结过,这一班富贵子弟,一下生又不吃母乳,就不必与母亲一处,径直扔到生父手中,养育教导也多是父责,慈惠的妇人还会插手,然大半大家之母都做甩手掌柜的。
宝应就问王瞻:“你家也是如此?”王瞻就笑:“父辈忙碌公事,母亲闲来无事,就爱操心我们兄弟衣食,读书认事,还是父辈们管待。”
宝应笑道:“我倒能学学王家的母亲大人。”王瞻怜爱地看她:“何苦劳累,宝应不操心,不一样是汝之子,一样孝顺供养。”宝应问道:“难道不会疏远母亲,与父亲更亲近些?”王瞻道:“怎会如此?生养之恩至大,子女感念不及,何忍疏远生母?娘子所言,是那些不训不孝者。为人亦不能,何况为官?亦不过碌碌野人。”
宝应不由叹道:“世上不训不孝之野人,不知凡几。兄长,孩儿下生,可是不能养在我身边?”王瞻心中一紧,忙敛情收意,道:“自来是这般规矩,难道县乡之间不是如此?”宝应不乐道:“何曾有异?都一般随父居住。我只是……”
王瞻道:“休要乱想,不养在你身下,一样日日相见。如此还不扰你清静,有什么不好呢?这些事若特立独行,恐致朝野口诛笔伐,还当浑俗和光得好。”宝应垂眸点头,不再讨论。
说了一会儿话,王瞻自去归于本院,阿阴去后一直未返。一室之内,只是宝应独处。她望着榻上卷起的烟金绡帐,心中甚是不安。
她所修炼之功法,是至阴至寒之法,所炼化的灵液,自是精纯的寒物。体质至亲,自是有利有比弊,她自幼毒物不能近身,身体虽是虚弱,倒未转到大症绝症上。然对身体也不无影响。她未曾想过此时能有身孕。虽然事前没有准备,但她从昏厥中苏醒之后,待到能够独处,立即封截体内灵力,使之不能运转。
灵力封截之后,不能自行增长,若不重新开,内力也不能使用。如此,她的身体便与常人无异,说得难听一些,便连常人亦不如了。
这与她的谋划有异,至少养胎期间,她若要继续精思细察,观望天下形势,潜化夫郎之心,效果怕不如常时。子女成了牵挂,天长日久,也许她会变成寻常妇人,镇日牵心的,只有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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