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真言
秋令时节，宝亲王府的景花阁依然是一片盎然，金菊灿灿，仿如降临人间的朵朵仙云。
这里曾经西芜国主住过，不知是沾了帝王之气还是怎么的，凉意阵阵，却是锦花争相开放，就连夏末的时令花儿也偶尔的绽放，大朵大朵儿的，似一段天边的云霞落到此处，仿佛挂上了锦帛，格外亮丽。
陆明珠把梅若离安排在了此处，所谓美景配佳人，别有一番姿味。
自此，这位宝亲王妃也没闲下，乘着空隙好生打听了一番关于刑部侍郎梅耀礼的根底。
说是这梅侍郎处事刚正，是东莱朝中难得的中立派，不拥护任何一股势力，正是如此，他背后也没有什么政治力量撑腰，故而在朝多年，才高八斗，却依然是小小侍郎。
这般人品的爹爹，估计生出来的女儿也差不到哪里去。梅若离来府已有两日了，并不常出景花阁，只是偶尔到院子里散散步，寄景抒情，作诗写词，诗风纯正，难得的奇女子啊。
若是这般的人儿配上文温尔雅的明亲王，岂不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每每想到这里，明珠就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芳仪苑中，深闺雅阁之内，陆明珠轻倚香榻，一手托腮，另一手持一纸稿，看得津津有味，时尔嘴角带笑，时尔蹙眉微嗔，变化多端。
“小姐这是怎么了？”在旁守候的燕儿手捧小白蛇，歪着脑袋忍不住地追问道。
陆明珠又是一个低笑，从沉迷的境界中醒神过来，“燕儿，我念首诗你听。”轻轻抖了抖手中的纸稿，清嗓念道：“一点金色一点朱，十里桃花十里香。白云犹寄空楼梦，清清菩莲遍家乡。”
“就是一首诗而已，值得小姐这么开心？”燕儿愈是不解。
“诗中之意，可曾了解？”陆明珠的黑眸微眯，反问一句。
“寄景抒情……”燕儿锁起眉头细想一阵，方才回道：“前几句不难理解，就是最后一句的菩莲，菩应该指的是菩提，莲指白莲，都是佛家之物。”
“看来这些日子燕儿你进步不少。”陆明珠扫了一眼燕儿，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诗是打扫景花阁的婢女无意发现的，那婢女不识字，又小心谨慎，就转交了上来。”
“这么说这诗是梅家小姐写的。”燕儿顿悟。
“嗯。”陆明珠微微颔首，轻轻理了理衣裙，坐正了身子，又仔细端详一番手中纸稿，“此诗寄景，白云托梦，望佛花开遍家乡。如此干净的心世间难得，比起我的那位八姐姐，不知要高贵多少。”
“就算梅小姐心性高洁，品形端正，这与我们宝亲王府又有何干系呢？”燕儿使劲地摇了摇头，不得其意。
陆明珠的黑眸一瞍，精光闪闪，就势从燕儿的怀里接过小白蛇，小白还是那样，圆圆的小脑袋上一双圆圆的小眼睛，极是灵活，轻轻抚摸一番，嘴角带笑，“当然有关，我还指望她做我未来的弟媳呢。”
“啊？”燕儿大惊。
“确切点说，是王爷未来的弟媳。”陆明珠扯唇一笑，补上一句。
“小姐是指明亲王，还是宣亲王？”燕儿又问，惊意犹在。
“你说呢？”陆明珠开始盘弄着怀里的小白，笑意愈深。
“真是明亲王？那天在街上还以为小姐说着玩呢。”燕儿的一双眸子瞪得老大，许久才稍稍收敛，又是一番搔首，支吾了一阵儿，吸了一口长气，仿佛鼓了好大的勇气，“小姐，恕燕儿多嘴。燕儿虽然愚笨，但也看得出皇后娘娘对宝亲王颇有芥蒂，皇子之间的大位之争定是少不了的，也就是说以后王爷跟明亲王很可能会成为敌人。如今小姐都已是王爷的人呢，为何还要帮着别人呢？难道在小姐的心里依然没有爱上王爷，还是想要逃离吗？”
丫头说得一套一套的，听着颇有道理。陆明珠也是含笑静听，时尔点头，又时尔摇头。
待到言罢，她忽然下了榻来，绕着燕儿踱步一圈，好生打量一番，紧接着一声长叹，“叫我该怎么说你，大局你都看得明白，为何这点都想不通透？”
燕儿又使劲地搔了搔头，蹙眉想了许久，终于一个激灵，眸子睁得圆乎乎的，“难道小姐是想破坏明亲王与陆家的联姻？八小姐是老爷的掌上明珠，谁娶她，老爷定会帮谁。”
“总算是想通透了你。”陆明珠摇头一个浅笑，愈发抱紧了怀里的小白蛇，道：“爹是右丞相，与左丞相水凌坤本是相互钳制，一旦八姐姐嫁入明亲王府，两家有了姻亲关系，水家的势力就愈发膨胀了，到时候莫要说王爷，就连皇上都无法阻止了。另者中商公主马上就要到东莱和亲了，皇上成年的几位皇子都已有婚配，不可能许了公主做侧室，唯一可能的只有……”
“只有七皇子宣亲王呢。”燕儿一个激灵，赶紧接道，“与陆家联姻，再与中商结盟，他们岂不是赢定了。到时候皇后娘娘背后的势力无人匹敌，那我们王爷势单力孤，可就……”小丫头吓得直蹭脚。
“所以梅若离是最适合他的，此女高洁无争，其父又是个正直的人，无党无派，对我们自然没有威胁。”陆明珠浅浅一个疏笑，抬眸扫向窗外，秋阳无限，好是明媚。
其实上官青沐若真娶了梅若离，换个角度来讲，应该也是幸福的，娶一个爱自己的，没有任何名利在其中的，岂不是得了宝？
“其实小姐还是厚待明亲王的，明亲王文温尔雅，谦谦君子，若真娶了八小姐那般刁蛮之人，恐怕后半生都不得安生呢。”燕儿鼓了鼓嘴，道：“做高高在上的皇帝有什么好，还不如娶一房娇妻，过些富贵闲人的生活。”
“是啊，只是有些时候你不争，不抢，有人却视你为眼中钉，甚至加以迫害，若是不争，只有死路一条。”陆明珠的视线从窗外挪回，黑潭深处难得的一丝幽怨。
“小姐说得是王爷吗？”燕儿问道。
“要是我，我也不稀罕什么皇位。”陆明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一声叹息，“只是他的身上系着鲜血的代价，他若不争不抢，有些人就枉死了，甚至他自己也要赔上性命。”
“小姐……”燕儿唤了陆明珠一声，突然咯咯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陆明珠眉头一蹙，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难不成我脸上有脏东西。”
“小姐的脸上没有脏东西，而是多了一样东西。”燕儿忍住硬是没再笑出声来。
“什么？”陆明珠不解地问。
“是关心啊。”燕儿抱了抱膀子，“看到小姐关心某人呢，真是难得啊。以前恨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嘿嘿……”丫头一阵坏笑。
“死丫头又拿我开玩笑。”陆明珠一转身来，将小白往软榻上一放，小手一叉腰，绾了绾袖，一副要打架的势态，“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姐要嫁我到黑山上吗？别忘记了，黑山上早已经空了，没人了，更没男人了。”燕儿一个瑟缩，小跑到房门口，扮了个鬼脸。
“我不嫁你了。”陆明珠轻轻一抖袖，突然冷静下来，红唇一扯，一个邪笑，道：“去背论语吧，今天晚饭之前若是背不完，把膳房里的所有米饭都给吃光，一粒不剩。”
“小姐，燕儿错了，燕儿不敢了。”燕儿一听立即蔫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地，连连哀求。
“错了也不行。”陆明珠眯着眸，笑得坏坏的。
“小姐别罚这么重好不好？”燕儿跪着行上前来，扯着陆明珠的裙角，半分撒娇，半分商量。
“好。”陆明珠微微躬身，搀了燕儿起身，“不罚也可以，跟着我要好好念书，这些日子你可偷懒了不是？”
“小姐，我发誓，一定好好念书，一定像小姐一样聪明，成为小姐的左膀右臂，不不，应该说比小姐少聪明那么一点。呵呵……”燕儿一番甜言蜜语地哄道，其实跟主子相处久了就知道，她只针对那些欺负她的人，至于伴在左右的人，她才舍不得罚多重。
“死丫头，嘴是愈来愈贫了。”陆明珠轻轻敲了下燕儿的脑袋，不觉好笑，幸得身边还有一个燕儿，不然那位“长年”忙碌，她该多无聊啊。
没想到自个儿也会有无聊的时候。
“娘娘，明亲王府的肖总管求见娘娘。”就在这时，房门口传来柔雪的声音。
“明亲王府的？”陆明珠在嘴边嘀咕一句，眉头微蹙起来。虽说宝亲王府和明亲王府只有一墙之隔，但数来很少串门子的，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来者善恶未知。
打点一番，便带着燕儿去了前厅。
果然，厅中有一太监，大约五十来岁，虽面无胡须，但从他的举止当中看到了成熟与老练。
这位定是柔雪口中的明亲王府的总管肖正了，他端端站立，一眼见到陆明珠，赶紧地上前盈拜。
“奴才给娘娘请安。”低身拜下，颇是恭敬。
“不知肖总管来此是为何事？”陆明珠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奴才是奉明亲王之命，特地请娘娘到府中一坐。”肖正亦不含糊，直接道明来意。
“是明亲王的意思？”陆明珠蹙眉问道，想起那个翩翩君子，心中倒有几分亲切感。
记得当初初入深宫，他还帮过她呢，身染风寒，亦是他照顾她的。
“回娘娘，是王爷的意思。”肖正认真答道。
“明亲王只邀本宫一人？没说请宝亲王吗？”陆明珠再次追问。
“王爷说了，只请娘娘一人。”肖正把身子躬得愈低，已然退到一边，做出恭请的姿势，“娘娘，请吧。”
陆明珠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了。记得上次上官青沐乔迁之喜的时候，他也邀请过她。
还记得那句，静若幽兰云归处，千里何处是明珠。话里话外分明就透着对她的倾慕之情。
如今离上官青沐大婚只剩两日了，此时与她相见，可有别意？
“娘娘，我们王爷说了，务必要请到娘娘，不然奴才回去少不了一顿板子的。”肖正微微抬首，脸上不经意是闪过一抹难色。
“好吧。”陆明珠停了片刻，接着很是干脆地应下，都是亲蹙，走动走动也无碍。
另者，再看看上官青沐即将迎娶陆海琼是何种心情。
离开宝亲王府，一转弯就是明亲王府了。大门上的喜庆之色还是那样的耀眼，只是入了前院就感觉到了清冷，没有想象中的热闹，红艳喜色也丝毫看不到。偶尔几名小厮丫环匆匆行过，窃窃私语，原来这几日上官青沐都闭门谢客，难怪这么安静呢。
“小姐，怎么觉得怪怪的呢？”燕儿大概也觉察到这不一样的冷清，时不时地拉下陆明珠的衣角。
“燕儿姑娘就在这里等候吧，王爷只见娘娘一人。”走至中庭，肖正忽然停下脚步，淡淡看了一眼燕儿。
“这……”燕儿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陆明珠，
“你就在这里吧，不会有事的。”陆明珠递给燕儿一个安慰的眼神。
“好吧。”燕儿厥了厥嘴，不情愿地停下脚步。
这般神秘，难免叫人生了几分疑虑。陆明珠跟着肖正继续前行，穿过中庭，行进并不陌生，记得上次来过的。
小乔，流水依在。不同的是园中的百花皆落，多了几分萧条。这是明亲王府的后苑，翠竹依翠，菊香阵阵，雕栏仍在秋风中。
“娘娘，请吧，王爷就在前面。”肖正突然停下，躬了躬身子随即转身退下。
陆明珠顺着肖正刚才视线扫过的前方看去，还是那个雅亭，亭中多着的是一条颀条的身影，青影飘飘，秋风肃潇。
晃眸瞬间，肖正已不知去向，偌大的园子里寂静得连只飞鸟都没有。陆明珠提了提裙摆，迈着碎步朝前走去。
渐渐，亭中的一切都清晰，漆红古木琴架上依然摆着那架古琴，雕纹石桌上没有了上次的佳肴，取而代之的酒坛，高的、矮的、大的、小的，从桌上几乎“铺”到了地上。
而面前的长影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王爷……”陆明珠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终于长影回首，首先看到的是那双眸子，灵动的泉眸里染上层层血丝，清秀的脸上更是多了几许的苍桑。
单薄的青衫在秋风中撕扯着，听到的只有呼呼地响声，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应该说是醉了。
只是数日未见而已，曾经那个谦谦的美男子居然这般颓废了，终于是看到陆明珠的那一刻，空洞失神的眸子涌起一分光彩，嘴角一弯，撇出一个柔和的笑意，“你来了。”
说罢，打了个酒嗝，整个人一窜，差一点摔倒。
“王爷，小心。”陆明珠一个条件反射地扶住了他。
那双大手里有茧子，应该平时跟上官振轩一样勤练功夫的吧，文武双全的六皇子，顶着这个光环，背后该是要吃多少苦呢。
“还记得本王上次说得转机吗？没有了！”上官青沐就势紧紧捉住了陆明珠的手，再也不松开，俄而自嘲的一声笑。
的确，上回他邀她来此说过的，他的婚姻还有另外的转机。虽然猜不出是什么，但以他的能力想做定能做到的。只是上官子墨被贬，他无疑就是少了一只臂膀，想不娶陆海琼也不行了。
所以这个转机没有了。
“王爷喝醉了。”陆明珠搀了上官青沐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使劲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他却怎么也不肯松开。
“我没醉。”上官青沐愈发攥紧了陆明珠的手，深潭处涌起一丝晶莹，“生在帝王家就是如此，无法选择自已所爱。为什么当初父皇赐给我的不是你？呵呵……”
那笑是苦涩的。
上官青沐当真对自己动了真情？陆明珠浑身一颤，想抽回手，对方的力气使得愈大了。
“有些事是靠缘分的，王爷不要强求，也许失去了反而得到了。”陆明珠吁了一口长气，轻声安慰道，不再挣扎时对方反而不那么用力抓她的手了，“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啊，你看看你的大皇兄，被我整得很惨的。”
娇巧的女子无赖地笑着，没想到这个温雅的男子喝醉了会如此大胆，抓她的手也忒紧了点。
“呵呵……”上官青沐又是一声大笑，“有些人遇见了就是遇见了，没有理由，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轻轻一用力，拽了陆明珠坐到了自己的身旁。
他到底要做甚，陆明珠心里打起鼓来，若是他酒后乱“性”绝对也不可以饶他，手里的银针已备好，若是他有逾越之举，不会手下留情的。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上官青沐突然松了手，还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挪，隔出一拳之距。
那只松开的手抬起似是想去抚探她的脸颊，只是挪到半空中突然停下，狠狠地咬了咬唇，“对不起……”
伴随着身体的微颤，似是从刚才迷离的境界中抽身出来。
(https://www.diandingorg.cc/lyd4992/3225604.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www.diandingor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iandingor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