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围墙
两小时后,东城警局刑侦中队讯问室。
“把你东大爷请来干哈?别拉拉扯扯的,老子不吃这套。”
一头金黄卷毛的青年满脸不耐烦的被大刘带了进来。
“老实点,在折腾给你送进去。”
黄毛青年不屑一顾:“阿sir,现在是法制社会,拘留所是你家开的吗,你说送谁就送谁,真当自己局长儿子下来微服私访体验生活啦。”
“甭废话,赶紧把老子放了,老子一小时好几百,你们这些穷*警察别耽误我挣钱。”
“放心耽误不了,你那些聚众赌球的小伙伴一个不拉都被公安局请来喝茶了,你那庄暂时是做不了了。”
“孙东海,是不是你杀了我妈?”
刘琼生扑了过去,一把拽住孙东海的胳膊,上来就狠狠一口。
孙东海看见刘琼,神色略显复杂,胳膊上剧痛传来,轻轻推开了她,虚张声势道:“瞎说啥,你妈死了,关我什么事!”
“你12号找她干嘛?”刘琼怒吼道。
“不是你让我找的吗?”孙东海捂着出血的胳膊,委屈道:“你说你妈不同意,所以咱俩不能在一起,我不就去跟她说道说道嘛。”
孙东海抬起眼皮小心翼翼看了刘琼一眼,讨好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嘛。”
刘琼痛苦不堪,她用力地薅自己的头发,硬生生薅下一茆。
“你跟她说了什么?”
孙东海很委屈,“我能说啥啊。”
“我就告诉她,老子现在挣大钱了,养得起你,让她高抬贵手放过咱俩。”
“还有呢?”刘琼恨不得生吃了他。
孙东海在刘琼面前习惯性地伏低做小:“你妈什么德行……”
“你妈什么性子,你不清楚吗?她根本不听我说话,啷当一个暖水瓶砸过来,你瞅瞅我这额头,伤都还没好啊。”孙东海掀起额前的非主流厚刘海,果真有个拇指大小创口。
廖星星上前用棉签取了一点皮屑样本,打算等会回法医室鉴定下和现场暖水瓶上的血迹是否吻合。
对其他女生,孙东海可没那么客气,他用力推下廖星星。
“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爷身上凑,爷只喜欢小琼儿一个。”
廖星星突然被推,脚步踉跄下差点跌倒,冯恒远伸手轻轻扶住了他,望向孙东海的眼光十分不善。
“大刘把嫌疑人铐起来。”
大刘早就看这家伙不顺眼,一路上骂骂咧咧,左一句老子右一句爷,占谁便宜呢!进了局子还不老实,要不是现在提倡什么文明执法,一堆督察天天没事盯着,他早就把这小混子铐起来削一顿了。
老大开口,大刘两步上前,提膝挥肘向下,擒拿手一出把孙东海死死地按在讯问椅上,咔嚓,双手上铐,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不愧是从业近十年的老刑警。
孙东海还在叫嚣,除了刘琼他谁的面子都不买,嘴里不干不净的,听得在场众人恨不得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
“孙东海你给我闭嘴,我就问一句,你有没有推我妈?”刘琼声音尖锐。
“我,我,我。”孙东海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铐住的双手微微颤抖。
“有还是没有。”刘琼趴在询问座上,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他,眼眶内盈满泪水,硬生生没让它滴落下来。
孙东海看她一眼,撇过头去,眼睛一闭,外强中干道:“我没有!”
吴倩提醒道:“院子里有脚印,房间内还有其他证据,你不承认,我们警方也有办法还原事实真相。”
廖星星补刀:“而且你现在还不说实话,刘琼永远都不会跟你在一起了。”
“我说实话,小琼儿才永远不可能和我在一起。”孙东海脱口而出。
“臭女表子,你诈我!”
孙东海一脸狰狞,愤恨的目光射向廖星星。
后者摊摊手,!
冯恒远猛地一脚踹向讯问椅,椅上木屑簌簌抖落,深邃的眸子里阴霾密布。
“嘴巴放干净点。”
刘琼已经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双目无神呆滞地看着墙角,难道真是自己的一句话害了母亲性命。
刘琼今年29岁,大龄单身女青年,距离传说中的黄金剩斗士仅一步之遥。
由于父亲的早逝,她和成年男性的相处经验基本为零,母亲又极其强势,事无巨细啥都要管。
高考失利后,她原本打算报考外省的高校,暂时脱离母亲掌控,呼吸下外界的新鲜空气,没想到张桂琴直接撕了她的录取通知书,硬压着她上了复读班。
张桂琴恨不得提前退休每天二十四小时盯着她,复读学校不提供住宿,她就每天早上五点半送女儿去学校,夜晚十一点再接回来,除了一副手铐,刘琼觉得自己和犯人没有任何区别。
那一年刘琼过得浑浑噩噩苦不堪言,结果可想而知,她再一次名落孙山,高考成绩甚至连第一次都不如。
刘琼绝望了,在母亲密不透风控制欲下,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案板上垂死挣扎的扁鱼,间或甩下鱼尾证明自己还活着,却连池塘的水汽都闻不到。
刘琼偷偷填了外省的志愿,叮嘱复读班的老师,千万不要告诉自己的母亲,没想到老师觉得这么大的事不知会家长说不过去,张桂琴又是远近闻名的泼辣,转手就把刘琼卖了。
等到丰城卫校的录取通知书下来,母亲得逞的微笑,刘琼完全崩溃了,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逃不出她妈的手掌心,人生满布阴霾,惶惶不可终日。
她的成绩原可以上一个外省的本科,最终却只能留在本地读个大专,文学变成护理,刘琼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
大专三年,她泡在学校,尽可能地减少回家次数,那时候丰城经济大滑坡又恰逢大学扩招,正经大学毕业生找工作都困难重重,刘琼学校差成绩也不算优异,找不到合适的兼职在正常不过,学费一年一万,她只能向母亲伸手拿钱,经济不独立说话不硬气,绑在身上的枷锁越勒越紧,刘琼看着窗外的麻雀泪流满面。
大专三年,张桂琴要求刘琼认真读书,不许谈恋爱耍朋友,大三必须通过专升本的考试,不然要她好看。
大一那年班上有个本地的男生喜欢刘琼,在宿舍底下手捧九十九朵玫瑰,摆下心形蜡烛表白,刘琼躲在宿舍的被子里瑟瑟发抖,心里一片冰凉,完了。
果不其然,不到二天张桂琴就得到消息,首先找到那个男生劈头盖脸一通臭骂,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什么吊/样还敢追自家闺女,什么难听骂什么,男生羞愤欲死,刘琼本人也在丰城卫校一炮而红。
更夸张地是,张桂琴臭骂过表白男生后,居然还跑到人家家里闹,威胁男生的父母不管好自己儿子就再去工作单位闹,男生的父母被骂得惊怒交加,差点没报警把她妈抓起来。
刘琼长得不错,柳叶弯眉丹凤眼,皮肤白皙身段窈窕,那怕在丰城卫校这种女生遍地的学校,依旧青春靓丽光彩夺目,但至此以后,加上专转本的大学四年,没有男生主动找她说过一句话。
刘琼毕业后,医院工作不好找,她还悄咪咪地往沿海那边投过简历,没曾想她妈异常精明魔高一丈,提起扣下了学校的三方协议和报到证。
后来通过张桂琴本地无与伦比的关系网,在刘家的一位远房表叔运作下,刘琼被塞进了市一医。
张桂琴志得意满,觉得自己为闺女安排了最合适的人生道路。工作稳定福利好,最重要还有编制,简直圆满。
刘琼毕业工作时22岁,张桂琴开始按照自己内心的标准给她物色对象。
大学不让谈,工作了还不抓紧,嫁不出去怎么办,这可不行。
从22-28岁,刘琼相亲的次数她自己都记不清,起码上千次,她极度怀疑她妈手里有全丰城体制内所有未婚男青年的详细名单,相一个勾一个,不差分毫。
长期程序化的相亲,令刘琼麻木不已,她觉得自己是个物品,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张桂琴退休后,全身心投入到女儿的相亲大业中,她甚至与时俱进的给刘琼印刷了个人彩页。
当市一医的同事把彩页玩笑般的递到刘琼面前时,多年累积下来的愤恨、委屈与不服瞬间崩断了那根名叫理智的弦。
彩页上那尬眼的三围数据仿佛一双双眼睛,她被剥得精光,裸露在各式各样猎奇、猥琐、下流目光之下。
刘琼爆发了,用能想到最恶毒的语言去辱骂自己的母亲,她告诉她自己性/冷淡不喜欢男人,一辈子都不会结婚。
在母亲震惊悲痛的目光中,刘琼第一次感受到了胜利的滋味,虽然唇齿间略微苦涩。
母女二人大吵一架,刘琼整整一年都没有回家,张桂琴开始很硬气,她强势了一辈子,怎么可能给别人低头,但在刘琼摆出比她更强势更决绝的姿态后,她退让了。
刘琼可以一年不回家,大半年不和她说话,哪怕她放下身段主动去找她,也选择避而不见。
她可以往后余生不理任何人,她也可以去女儿的工作单位大吵大闹,就像无数次对别人那般,但女儿不是其他人啊,她不忍心如此对待自己十月怀胎独自扶养长大的女儿,毁掉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更何谈对她形同陌路不闻不问呢。
张桂琴屈服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有那个父母真的能犟赢孩子,爱从来都有高低贵贱之分。
她们重归于好,但刘琼总觉得母女之前缺了点什么,看着眼前委曲求全的母亲,她惊恐得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以前是全听妈的,现在妈愿意听你的了,她张张嘴却又相顾无言。
老房子像一座囚笼,刘琼在其中画地为牢,她觉得母亲放手桎梏消失了,其实心底早就落下了一颗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她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加班成了最好用的借口,在母女之前铸造起高大宽厚的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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