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幻夏归 > 12.醒·乱石陵(2)

12.醒·乱石陵(2)


  秦文远走在最前面。之前的战斗耗光了他的体力,石陵高高低低的碎石就让他爬的有些踉跄。在一脚踩上松动的碎石而从一块巨石上跌落后,他干脆坐了下来。

  几个人中除了夏然,全都是伤残病患。夏然没有受伤,但身体素质与其他几个人本来就完全不在一条水平线上,而且也根本没有爬山的经验,综合下来情况也不必别人好。几个小时下来,也和伤残人士一样了。她看见走在最前头的秦文远停下了,也急急忙忙停下喘口气。

  她现在累得四肢酸痛,心里更是憋得难受,充满了破坏的欲望,恨不得一拳把石头砸个粉碎。只是在料到自己肯定不仅砸不碎石头而且还一定会手疼的情况下,她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只在脑子里自己设想。

  邓仲离也是没受伤的。他走得很轻松,却落在最后面,时不时回头张望。谁都能看出来,他很希望薛曼能够跟上来。然而,事实上,他没有看到她。他为此感到难以置信,又为不知道薛曼在打什么主意而担心。他发现前面人停下来了,干脆也坐下了。“她怎么会不和我们一起走呢?那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他想,仍旧回头看着。“如果她不回来,或许可以加快计划了。但是我会很麻烦啊......”

  秦文远脸色阴沉地看邓仲离的行为,沉默片刻,眉头皱了松松了皱,拧得更紧。他站了起来,却是停在了邓仲离的面前。

  “他做事不管不顾,这次又要干什么。”邓仲离这样想,眺望着后方,瞳仁间一片茫然空洞,显然并没有真的在看,更可能的是对秦文远生气。

  “啪。”响亮的一巴掌打在了邓仲离的脸上。邓仲离诧异地转过脸来。秦文远磨起牙,又想再打一个巴掌。他的手臂刚抡起半条圆弧,就被邓仲离一把捉住,向后一甩。其他人也都把目光聚集在了这里。

  邓仲离站立起来,怒视着秦文远。秦文远胸膛剧烈起伏,过了很久,才声音嘶哑地吼叫:“你在等谁?她吗!她杀了靖砚哥!你怎么可以等这个魔鬼!”

  夏然饶有兴味地想:“希望不要打起来,不然很麻烦的。”张靖砚死亡的悲伤与震惊如同浮光般快速逝去,只在夏然的心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连她自己都有点震惊于自己的冷漠。

  邓仲离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秦文远脸上,右手无意识地摩挲,一头金发想要燃烧起来。“你还不冷静下来?没有她,我们出得去吗?我们完的成使命吗?”

  “出不出得去?这他妈有什么关系!我们怎么能要魔鬼的帮助!”

  邓仲离好像被逗乐了,一边的嘴角向上一斜,又强行压了下来,“请不要太过于天真,秦二公子。”

  秦文远脸色红得发紫,右手一抬,一颗风球就脱手而出,在邓仲离原来站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浅坑。“坏了,真的要打起来了。”夏然倍感焦急,连忙把目光投向了简一念。简一念目不斜视,不知道发现没有。

  夏然开口说:“秦公子,请不要迁怒他人。”

  她发现自己口拙,烦躁地理了理头发,心中压抑的蓬勃情感碰撞压缩。

  邓仲离平静地说:“是啊,秦二公子。请不要迁怒我。况且,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力气,为什么不停手呢。”秦文远哼了一声,又想聚出一个风球来。风在他的手心晃了一晃,飘飘悠悠地散开了。他生气地握紧了拳头,似乎打算来一场肉搏战。

  邓仲离脸色严肃起来,但又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打。

  就在这时,简一念倏然出现在他们中间,解除了尴尬的局面。简一念脸颊上的血迹半干,一直爬进了衣襟里。他的右手抓在刀柄上。邓仲离松了一口气,只是秦文远坚持准备打架的样子,三个人只得僵持。

  夏然无聊地坐在一边。

  她看到了简一念脖颈上的血珠。

  突如其来,毫无征兆。

  戏谑的心情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痛苦。

  不,是爆炸一般的,轰然而至的痛苦。

  她突然想哭,想怒吼,想尖叫,想要折断自己的脆弱手指,撕咬自己的皮肤血肉。

  又有人死了,如此地似曾相识。只有她,从来只能旁观,甚至还会在一边冷笑。

  不,她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我应该是个好孩子。

  夏然转头看向了李涵之,而李涵之此刻正在凝视着自己的断臂处。他的半边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暗红色一块块凝结起来。

  夏然蜷起了腿,把脸埋在膝间。

  红色与白色变幻着深浅,在漆黑的眼前重复地晃动着。血,是暗红色的。怎么会呢?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她使劲甩了甩头。

  秦文远终于还是重新又蹲坐在了地上,脸色悲伤,目光中没有一个明确的焦点,就那样看着前方。另两人放松下来。简一念冰冷地走到了一边,背对着几人。

  邓仲离平静下来,不再往后张望。他说:“对不起。我的情绪也失控了。我还没有学会绝对的冷静。我没有及时对你进行安慰。我向你道歉。”

  秦文远没有回答他。

  他缓缓说。

  “我七岁认识他。还是八岁?我忘了。”

  “他说他没有兄弟姐妹,家里人不管他,他很无聊。”

  “我大哥忙,他要做我哥。我不同意,叫他做我弟弟。”

  “后来我还是叫他哥。”

  “我大哥怕我被他带坏了。”

  “因为只有他会给我买故事话本。”

  “他给我讲故事。精灵贵族不可不说的花边传奇。”

  “他教会我爬树翻墙。”

  “他告诉我魔法的花式用法,比如怎么用火焰做出鲜花。”

  “我喜欢叫他小砚子,磨了半个月都不认,只能改口叫靖砚哥。”

  “结果他说我娘兮兮的。”

  “他带回来一个留了黑色长发的姐姐。牧羊的漂亮姐姐。她也对我很好。”

  他顿了顿。

  “他的妻子死时,我四天没见到他。后来他告诉我,他找到一种好东西叫雪茄。”

  “但是不准我试。”

  “他说这东西不好。我知道啊。”

  “但是,他愿意教我喝酒,我嫌太辣,但他一次能喝一壶。”

  “七十度打底。”

  “再后来,他戒了雪茄,开始学雕刻。他说学好了,要把嘉姝姐刻在东阳之石上。”

  他的声音带了哽咽。

  “他雕刻很好,就像活的一样。”

  “他说要教我如何追姑娘,然后要借他一个孩子养养。那个孩子要是男孩,头发应该是黑色,名字是祈思。不过如果我不愿意,那他就经常来看看,或许会当个教父。”

  “他要我幸福。我大哥宠我,那我就什么都可以试一试。不要顾忌。”

  “但也要做个好人。”

  “他还说,可不要找一个黑发的姑娘了,他看了会难受。”

  邓仲离盘腿坐在秦文远旁边,轻轻拍拍秦文远的背脊,平静地说:“回去,一起喝酒吧。”

  “你不是滴酒不沾吗?”秦文远苦笑。

  “总有第一次的。我……早就想喝醉一次试试了。李涵之,你说呢?”

  “啊,我不是……哦,好的。”

  夏然在一旁看着他们。她与他们并不熟悉。

  “夏然?你要喝酒吗?”秦文远偏过头,眼中无端带了一点期许和苦涩。

  秦文远把自己略长的头发散了下来,重新扎了一下。

  夏然沉默半晌,缓缓点头:“好啊。”

  流风渐起,飞沙腾舞。

  于是泪水滑落,无声哭泣。

  秦文远将头埋在臂膀之间,泪水簌簌而下,哭的像个七八岁的孩童。

  邓仲离等秦文远的情绪平稳下来,清清嗓子:“我想我们得走了。”

  “为什么?”

  “雍国会派人来追,很可能就是北祭司贺语哲。”

  秦文远声音有点闷:“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恐怕是因为贤者当年的百年休战之约将近。但根据雍国现在的情况,我并不认为与我们凉国打仗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不管怎样,我们该走了。”

  邓仲离举目四望,四处皆是无边的石海。“薛曼,先不管了。她这次做的很难看,但从某些人的角度,却也很漂亮。她不会这么轻易出事。留在后面,应该会有自己的理由。”

  夏然也认为现在想与凉国打仗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她隐约感觉到,把薛曼一个人留在后面更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她并没有理由反驳。

  她没有提问。

  雍国西部边境,一个极度缺水的小城镇。

  “李二,你听说了吗?我们那个国王,吸收了军队无辜士兵的生命布成了一个什么黑魔法阵,结果被南祭司看到了。南祭司本来想阻止的,结果被骑兵那群乌鸦给围剿,寡不敌众,竟然逃走了!”

  “靠,老子一天听了七八遍了!你说这国王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还有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南祭司也不行嘛。”

  “嘘,别骂,小心给逮起来!”

  “瞧你这熊样,怕个鬼啊?他妈的老子家里老娘两天没吃东西了,那个狗屁国王还不能骂两句!满街人都骂,有种全给逮进监狱里去!靠!”

  李二犹自在街头痛骂。

  于是那些散播消息的人说:“大人这一招太妙了!”

  雍国西部边境,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

  “同胞们,我们被那些贵族压迫了数百年。我们得到了什么?一座永远不会有雨的土城,一名名不断死去的亲人。”

  “难道你们不曾抱着你们饥渴而死的婴孩失声痛哭?难道你们不曾跪在仅仅得了普通的小病痛就赔上了生命的父母床头?我的妻子,她忍受不了贫穷,她离我而去,最后只留下一句‘这里什么都没有’。是啊,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们辛辛苦苦熬过了一辈子,我们不曾学会如何向神灵祈祷;我们活着是为了受苦,我们死后进不了天堂!”

  “那些贵族,他们生来不用拼命来争取一丝生存的机会,他们不用吃老鼠,他们不用烤蟑螂!凭什么,你们说说凭什么?我们有什么根本的不一样?我们凭什么生来该死!现在,国王,我们理应最尊敬的国王,杀了人,杀了像我们一样的,生而低贱的人!”

  “们应该怎么做,应该等死吗?应该等他把我们全部杀光吗?就像一条狗一样,摇着尾巴求别人把自己砍死?不,我在这里宣布,我不愿意,我不服!贵族把我们看成猪狗,但猪狗总有一天要他们死!”

  “如果你们还有那么一点点血性,如果你们还有那么一点点渴望着生存,那就举起你们的拳头!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猪狗!”

  小小的广场上充斥着愤怒的喊声,放眼望去,皆是高举的,绷紧了的拳头!

  “国王陛下,在下不建议追赶南祭司一行人。也不建议于此时发兵凉国。”北祭司恭敬地微微低头,向国王提议。

  国王冷眼看着北祭司,道:“听闻你与她关系很不错啊。”

  “陛下,在下是绝无可能与其交好的。”

  国王将手中的笔向地上摔去,笔杆折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那你说,她是怎么跑的?”

  北祭司微微弯腰。

  “是在下办事不利,有负陛下厚望。”

  国王举起桌上的茶杯砸来,正中北祭司额角,刹那间,鲜血流满了他大半张脸。贺语哲将头低得更低,在国王看不到的角度,舔了舔嘴角的血。

  “你必须把南祭司追回来,生死不论。没有下次。至于凉国,朕是一定要打的。”

  贺语哲单膝跪下。国王气得一阵咳嗽。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能做到将你口中重伤的南祭司杀了?朕留你有什么用!”

  “在下的能力的确因阅历而有所不足,无法保证将南祭司杀死。向凉国出兵一事,恳请陛下三思。”

  “废物!”

  国王胸口剧烈起伏,又是一阵咳嗽。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来。

  “去将她杀了,否则下次便提头来见朕。”

  贺语哲道:“在下当竭尽所能。但攻打凉国一事,将使东部兵力空虚;客场作战,难度将加大;百年休战之约将近,凉国恐怕有所准备。”

  “你是在找借口推脱,唯恐自己的小命受到一丁点的威胁吧。若你能保证将那薛曼杀了,朕也不必如此着急。她回了国,谁知道将给我们带来多大的祸患!兽人受到震慑,近期如何敢惹是生非。若凉国先偷袭,我们只能被动迎战。凉国多年未战,而我大雍多年磨练精兵,将士更是在兽人的战场上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两相对比,凉国毫无抵挡我雍国大军的希望,我大雍如何不是必胜无疑。本土作战,难以乘胜追击;且留了凉国败军报信的机会。我大雍将处于被动位置,打下凉国将无故耗费更多实力,不若主动进攻。”

  贺语哲道:“攻打别国,将落得污名。”

  “哼。你是认为我大雍赢不了?”

  贺语哲双膝跪地,道:“在下不敢。”

  “赢了便是英名!这一战,朕打定了。”

  一阵沉默。

  “陛下,那便请用西部海边出身的士兵,有利于渡海作战。石陵地带无法行军。”

  “这哪需你来讲?滚去把薛曼杀了。你这废物。”

  “谢陛下。”贺语哲躬身倒退而出。

  北祭司殿。

  “告诉你家大人,他马上就能得到兵权了。”

  暗影一闪而过。

  “谢隆鑫竟然将一切假设都直接建立在简单的大雍必胜上,我都没说什么就自己急着要打凉国,呵。他老了,恐怕等不及了。”

  贺语哲手轻轻覆盖在自己的伤口上,望向南方。


  (https://www.diandingorg.cc/lyd159927/8159787.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www.diandingor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iandingor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