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大

　　秋风送爽，金叶满树，正是北国金秋好时节。山西省太原府东苑的广安门内，一座构筑宏伟的宅邸坐落在广安门大街之上，朱红色的大门前两头雄狮盘踞，张牙舞爪，神态威猛，栩栩如生，大门上方的金字匾额正中，书了两个大金字:“萨府”，笔力刚劲，笔势凝重，下书一行小字:“妙手回春，仁心仁术”，旁边刻了个印章，章上提的字乃是:“太原府知府刘凡赓”几个小篆。门庭上左右两侧各挑了一个红灯笼，灯笼上黑墨浓重，也分别写的有字，左边灯笼上写的是“悬壶济世”，右边灯笼上写的是“神医世家”，朱红色的大门向里张着，门面上镶嵌的铜门钉金光闪闪，显然是鎏了金的。忽听得门里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少爷，你跑起来，我可要放手了啊！”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叫道:“九儿姐姐，你放吧，放手吧。”忽然墙边上飘起来一只黑色的小风筝，那风筝裁剪成燕子的形状，头上还用毛笔点了两个大眼睛，显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的。那只风筝被一根长长的丝线连着，丝线的末端被院子里一个小男孩儿牵着着，那小男孩儿十一二岁的模样，穿了一身白衫，丝绸的缎子，衣服前后绣的两朵红花，前方绣的是一朵芍药，背后绣了一朵牡丹，显得极是华贵，那男孩面貌甚是清秀，漆黑的眼睛中一闪一闪，非常之调皮可爱，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见风筝飞了起来，伸手指着风筝，“咯咯”娇笑，道:“飞起来了，飞起来了。”，那女子头上扎了两个发髻，穿着打扮却是个府里丫鬟的样子，想必就是小男孩儿嘴里叫的“九儿姐姐”了。院子里的地面上铺了平整的青砖，地面上打扫的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院子的左右两侧各植一株高大的梧桐树，虬枝揽云，势若参天，此时正是金秋季节，树上挂满了黄澄澄的梧桐叶子，却还没有开始掉落。

　　这个小男孩儿正是山西省太原府上，盛名在外的药铺大掌柜萨克筑的独生儿子，萨克筑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小力丸，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匆匆十二年一晃而过，这个小力丸已经从一个巴掌大小的婴儿长成了一个俊秀的小男孩儿，想当年萨克筑和夫人水芙蓉费尽千辛万苦，几乎请便天下所有名医，也几乎吃遍天下所有灵丹妙药，这才在接近晚年，生了这样一个宝贝儿子出来，是以小力丸自一出生以来，萨府上下，里里外外，人人都当他是珠玉宝石一般捧在手心中，宠爱有加，尤其是萨力丸的奶奶，府上的老夫人，有时候孩子过于淘气调皮，水芙蓉抄起手掌就要往他屁股上打去时，小力丸一遛烟儿的蹿到奶奶的屋子里，寻求奶奶的庇护，老夫人一大把年纪，拐棍在地上一杵，道:“蓉儿，我们萨家现如今就这么一棵独苗，你要打就把老身打死吧，也好让我到了阎王殿上，阴曹地府中，跟萨家的列祖列宗，跟老老爷有个交代。”说罢将拐棍在地上重重一顿，两行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水芙蓉见到老夫人这个样子，只得罢了。

　　这一日萨力丸拉着丫鬟九儿在院子里陪他放风筝，放了好久那只风筝还没有飞起来，萨力丸对九儿说道:“九儿姐姐，咱们再来。”九儿笑道:“好，咱们多试几次。”走到墙边，捡起风筝，两只手轻轻的提着风筝的两个小翅膀，道:“少爷，你跑越快呢，风筝才会飞的越高，知道么？”萨力丸拉着丝线，迈着小步，扭头就跑，九儿道:“对，就是这样，我松手了呀！”说完轻轻的松开了两个手指，那风筝被萨力丸一拉，“呼”的一声，飞了上去，九儿喊道:“别停别停，继续跑！”萨力丸听到九儿的叫声，跑的更加快了，那风筝果然飞了起来。九儿忽然“哎呦”一声，叫道:“少爷，快停下，风筝要挂树上了！”九儿刚喊完，那风筝“嗤”的一声便挂在了梧桐树的一根枝丫上，萨力丸手中牵着的风筝线也随即崩断，他回过头来，见那风筝在树梢上随风飘荡，向外飘扬，向九儿道:“九儿姐姐，这可怎么办呢。”过了一会，拍手道:“我去厨房，叫春喜叔叔来帮我们挑下来。”说完，蹦蹦跳跳，穿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向内院跑去，转了两个弯，穿了两个月洞门，来到了厨房外，他一进厨房，忽见母亲水芙蓉也在，微微感觉有些好奇，见母亲坐在板凳上背对着自己，不知道手中在忙活些什么，他蹦蹦跳跳的进来，厨房里的春福，春喜，几个婆子丫鬟全看到了，只有水芙蓉背对着身子没有看到，他竖起左手食指放在自己嘴前，轻轻的“嘘”了一下，示意旁人不要出声，那些下人见小少爷又要调皮了，不由得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萨力丸捏手捏脚的走到母亲身后，两个小手向前伸出，突然两只小手掌从背后蒙住了水芙蓉的眼睛，嫩嫩的声音道:“妈，你猜猜我是谁？”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水芙蓉也是噗嗤一笑，假装想了一会儿，道:“你是奶奶屋子里的那只小猫？”萨力丸摇摇头，道:“不对，再猜。”水芙蓉道:“哦哦，那你是春成叔叔养的那只小狗？”萨力丸又道:“不对，不对，继续猜。”水芙蓉假装思索了好久，道:“你是舅舅家的淳儿小表哥？对不对？”萨力丸道:“妈，你真笨，还不对，再猜再猜。”水芙蓉把左手伸到背后，一把托住了他的小屁股，托住他的小屁股之后，慢慢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左手手臂往身前圈转，将他在空中翻了半个圈子，在怀中横抱了，这才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我那调皮捣蛋的宝贝儿子呀，妈猜了好几次都没猜出来，该打该打。”用嘴在他脸上使劲吻了几下。萨力丸在妈妈的怀抱里只是咯咯的笑，过了一会，水芙蓉道:“你不是让九儿姐姐陪你放风筝么？怎么来厨房玩了？”萨力丸道:“风筝挂树上了，我来找春喜叔叔，让他帮我挑下来。”水芙蓉向春喜看了一眼，道:“好吧，那让春喜叔叔陪你一起去吧。”水芙蓉将萨力丸放在地下，右手在他小屁股上一拍，道:“去吧！”萨力丸拉着春喜，便走了出去，水芙蓉道:“妈也去看看。”

　　几个人穿庭过院，来到近大门处的那两棵梧桐树下，九儿见夫人也来了，忙迎了上去，向夫人问了个安。萨力丸走过去，一只手拉着水芙蓉的手，另一只手指着挂在树梢的风筝，道:“妈，就是那里。”春喜出来时早已找了个竹竿在手，当下把衣襟下摆往裤腰带中一塞，就要往树上爬去，水芙蓉见那风筝挂的有些高，只怕春喜爬上去也够不到，当下走上前去左手一拉，便将春喜拉了回来，向萨力丸道:“丸儿，看你娘的厉害！”说罢，施展神风步轻功，左手在树上一按，一借力，“蹭”的一声蹿高了数尺，手脚并用，一按一蹬，迅捷异常的攀了上去，此时她虽已年过五十，十二年来又整日里相夫教子，再也不像年轻时那样，刀枪剑戟，不曾离手的舞弄，虽然近年来不经常习练，但身手之矫捷，大异于常人，萨力丸在下面看了，只拍手大叫:“妈，你简直像燕子一样，会飞的么？”水芙蓉听到儿子的叫声，大是开心，道:“你看好了！”正在此时，大门外进来一个白脸汉子，那白脸汉子刚一进门，便看到梧桐树下站着好几个人，顺着他们眼光往上看去，直吓的两腿发软，奔将过去，道:“蓉儿，你怎么又爬树上了？”那白脸汉子正是萨克筑，虽然他此时已有六十多岁了，脸上却依旧干干净净的没有一根胡须，只是头发白了好许。水芙蓉道:“筑哥，你放心吧，这次我不会摔了！”只见她轻轻的在一根树枝上一踩，稍一用力，那树枝往下面一弯，随即弹起，水芙蓉跟着跃了起来，身姿曼妙，一伸手便抓住了那个向外飘荡风筝，萨力丸在下面拍手叫好，萨克筑却心中突的一跳，道:“哎哟，蓉儿，你可得小心啊。”水芙蓉抓住了风筝，落在另一根树枝上，那树枝便上下颤动不已，水芙蓉站在那根树枝上，也随着树枝上下颤动，姿态闲然，大袖飘飘，哪里像个五十岁的老妇了？简直像一个凌波飘飘的仙子，直把树下的萨力丸瞧得目瞪口呆，把萨克筑瞧的惊心动魄，把一群下人吓的是魂飞魄散。水芙蓉在树上道:“筑哥，怎么样，本夫人还是宝刀未老吧。”萨克筑道:“未老未老，蓉儿，你快些下来吧，我有些胆战心惊的了。”水芙蓉嘻嘻一笑，左脚脚尖在那根树枝上轻轻一点，脚下运上了内劲，那根树枝斗得停止了颤动，水芙蓉双脚并拢，“嗖”的一声直直的往下跳落，待落势稍快时，右手在树枝上一拉，下落的势道登时缓了，那根树枝一弹，却也不折断，萨克筑直叫:“哎哟哟，芙蓉儿，别摔着了！”她如此跳了两次，已然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好似一只燕子般轻灵，连地上的尘土都没有带起一粒，萨克筑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一幕，凑上前去，问道:“怎样？”拉住她手腕就去搭她的脉搏。萨力丸却跑到水芙蓉身前，拉着她的衣袖道:“妈，你教我爬树，我要学爬树！”萨克筑搭了夫人的脉搏，并无异常，向萨力丸道:“你妈这是高明的轻身功夫，可不是专门用来爬树的，你学来做什么？改天到铺子里学抓药，学看病，别整天学一些打打杀杀的，有什么用。”萨力丸道:“我就要学妈妈的轻身功夫！”

　　水芙蓉今日在孩子面前卖弄轻功，原意就是觉得孩子长大了，想把自己所学的“神风门”武功传授给他，神风门的“两仪神刀”刀法和“神风步”轻功双项绝艺冠绝天下，自己年纪大了，还能活个几年？以后儿子总要去外面江湖上闯荡的，有了这两项绝技，也好有个依凭，“两仪神刀”刀法过于玄奥，自己所学也不是甚精，所以最想传授的正是自己最拿手的“神风步”轻功，至于“两仪神刀”的刀法，到时候让太原府神风门掌门，自己的父亲水连波亲自传授，又有何妨？反正他老人家也早把掌门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哥哥，在家也闲不住。她心中早就如此打算，一来是孩子还小，二来是一直没机会跟丈夫提起，知道丈夫整日里救死扶伤，见江湖上汉子流血、丧命的多得去了，是以他心中指定不愿意儿子涉足武林，只愿意让儿子呆在身边，平平安安的像他自己一样，以后继承家业，做个本分的大夫也就是了。

　　水芙蓉见丈夫果然不愿意儿子学武艺，当下将左手里的风筝交给萨力丸，道:“让九儿姐姐陪你去玩，妈妈找你爹爹有些事儿。”萨力丸松开了妈妈的衣袖，道:“那你们商量完了，你就得教我轻身功夫。不许耍赖！”水芙蓉轻轻的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道:“快去玩你的吧，玩完再说。”萨力丸和九儿乖乖的去了。水芙蓉对其他人道:“你们也都去忙吧！春喜，你把刚才我放厨房里的‘水玲珑’洗好，晾晒了。”春喜道:“知道了，夫人！我们去了！”萨克筑知道“水玲珑”有活血化瘀之功效，道:“你洗‘水玲珑’做什么了？谁受伤了么？”水芙蓉不去理他，拉住他的手，慢慢的走到一棵梧桐树下，在树下的石砌的监栏上坐了，向前方放风筝的儿子望了好久，突然道:“筑哥，你说，丸儿的性格像你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萨克筑不知道她突然问这些是什么意思，想了一会儿道:“丸儿是直性子，有什么心事是藏不住的，直来直去，对人极好，这一点儿像足了你！”水芙蓉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笑道:“咱们成婚三十年来，我天天打你，这也叫对你极好么？”萨克筑伸过另一只手，两只大手将她两只手掌全握住了，轻轻的道:“打是情，骂是爱！”水芙蓉将手抽将出来，抿嘴一笑，随即“啪”的一声拍在他肩膀，笑道:“这是爱！”水芙蓉看着丈夫将近满头的白发，心中微微一酸，心道:“筑哥天天在外奔波，这可越来越老了些。”伸手过去抚摸着他的手背，道:“这辈子过得好快呀，一眨眼，孩子长大了，我们却都老了。”萨克筑叹了口气，缓缓的道:“是呀，如果有来世就好了！”水芙蓉道:“怎么？”萨克筑道:“有来世的话，我还让老夫人去你‘神风门’的府上提亲，把你娶回家，我也不做什么大掌柜了，天天在家陪着你，陪着丸儿。岂不是好？”水芙蓉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之上，突然觉得这个丝毫不会武功的文弱丈夫的肩膀竟是如此的宽厚结实，自己靠上去，觉得异常的踏实。过了一会儿，水芙蓉道:“不知道我们还能再活几年，能陪着丸儿的日子只怕越来越少了。”萨克筑道:“就算我们还能活个二三十年，等丸儿长大了，他也会到外面去闯闯的。有朝一日呀，总会离开我们的。”水芙蓉道:“突然好怀念丸儿在我肚子里的那段时光。”萨克筑道:“怎么？”水芙蓉道:“他在我肚子里，我能保护他呀，他要是去了外面闯荡，江湖上风波险恶，当娘的想守护也守护不了了！”萨克筑道:“你们水家，不是有‘两仪神刀’刀法和‘神风步’轻功两项绝艺么，你让你爹爹传给丸儿，你这当娘的，也不用太过于操心自己不能保护他了。”水芙蓉绕了好久，就是想要向他说这句话，哪知道是他开门见山的先提了出来，不由得两目放光，欢喜道:“筑哥，你说此话，可当真么？你不让丸儿学你家传的神医妙术了？”萨克筑道:“丸儿生性跳脱好动，跟你这个当娘的一模一样，就算勉强让他学，他也必定学个马马虎虎，到时候给人医病，医死了人，反而咂了咱们萨家老祖宗留传下的那块招牌，我到地下，却怎么有脸去见萨家的列祖列宗！再者说了，我也不想丸儿像他爹爹一样，文弱书生一个，以后常被夫人欺负...”他还没说完，水芙蓉“啪”的一声，又拍在了他身上，道:“不识羞，你刚才还说打是情，骂是爱呢！”她虽然这样说，可是脸上全是爱意。萨克筑哈哈一笑，道:“我这样觉得，万一丸儿不是这样觉得。岂不误了他终身大事！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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